柳儿一开始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她才突地背脊一凉,后脑嗡的一声。
有些后怕。
……
华贵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路上。
要去京郊的校场,需要穿过京城中最繁华的长青街。
只听鲜活嘈杂的生活气息从前方涌来,是小贩们的吆喝声、百姓们的讨价还价,还有茶楼酒肆中食客们的交谈声……
呈国地理位置极好,易守难攻,国力不算弱,国主又没有征战天下的野心,几乎是在乱世中开辟出了个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虽然边关也有大大小小的战争,但整体上还算太平。
这份太平,未来会被人无情打破,使整个呈国陷落到战乱中,而这个人……
就在她身旁。
时浅渡抬眼瞥了瞥陆苏北。
陆苏北察觉到她的视线,背脊挺得更直了。
他第一次坐马车,还是这般华贵的马车——百花地毯、金丝软垫、楠木方桌,还有青烟袅袅的香炉,散发着清雅好闻的气味——这精致华美的内饰更是让他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似乎出现在这样的空间中,都是对身旁一身贵气的少国主的亵渎。
心中慌乱无措,手都不知道应该摆在哪,紧张得一动不敢动。
在这样一个密闭的狭小空间中,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双扶在他腰间的手,想起当时盖在他身上的暖意。
看着虚空之中,微怔片刻后,他猛地回过神。
漂亮的脸顿时涨的通红。
该死的,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少国主现在就在面前,他怎么敢?
“少国主……”陆苏北抬眼请示,在两人视线交汇时速速垂眸,有些磕巴,“奴不应坐马车污了少国主的眼,奴还是下车随行吧。”
时浅渡看出他的窘迫,却有些诧异——云予那小鬼,才跟她认识一天多,就会在车里悄悄挽她的手臂了,陆苏北长着一张俊美野性的脸,怎么反而更畏缩?
是因为这个小世界里阶级太过分明,还是应该说是……不会哭的孩子没奶吃?
这时,微风吹起马车的宝蓝色窗帘,一阵香甜诱人的气味飘进来。
她鼻子一动,当即开口:“停车。”又对陆苏北道,“闻到甜味了吗?去帮我买几个回来吧。”
说完给了陆苏北一小锭碎银。
陆苏北垂首,双手捧着接了银子,竟是如获大赦般下了马车。
从后面看过去,还能瞧见他微红的耳廓。
时浅渡:……搞得她像是洪水猛兽。
她撇撇嘴,心道这家伙真是一点儿也不可爱。
陆苏北拿着银子去买玫瑰糕。
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他走在阳光下,秋风吹来,温柔地扫在脸上。换上整洁干净的衣服,遮住奴隶的印记,仿佛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抬起眼,没有鄙夷的眼神,没有无尽的辱骂。
他堂堂正正地走在街上。
真好。
像小孩子得了玩具一样的欣喜雀跃。
他忽然感觉到幸福。
在卖玫瑰糕的摊贩前驻足,他把碎银递过去,安静地等着。
不远处忽而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
转眼看去,只见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围在一起,其中一人扯着个女人的头发,竟是在把女人连拖带拽地往阳光照射不到的偏僻街巷里面扯!
女人哭得梨花带雨,身上本就破烂的衣服被撕扯的几乎无法蔽体。
“几位大爷,我正怀着孩子,才两个月……!”她哭喊着。
“听你这儿扯谎!怀孩子怎么了?没了又不是不能再怀,兴许还能是大爷我的种呢!”
一人说完,几个男人哄然大笑,一片淫/秽之声。
耳旁惨叫凄厉,可路上的人们耳充不闻,默然地做着自己的事,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陆苏北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女人凄惨的模样和自己母亲重合在一起。
他喉咙发哽,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下意识地想上前,又硬生生地停下脚步。
不行。
他现在是少国主的奴,已经因为他而让少国主受人诟病,他绝不能在给少国主惹上麻烦。
许是因为其他人都垂头做事只有他抬着头,又或是因为他的外貌太过出挑,有个壮汉回头,目光一下子就锁定在他身上。
鼻梁高挺,凤眼狭长,好一张漂亮俊美的脸。
可惜身上的衣裳一瞧就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多半是哪家的小少爷吧。
壮汉有些遗憾,咂咂嘴,收回视线。
然而那么一扫,不经意的,他看见这个“小少爷”的脖颈上烙着什么。
定睛一看,这是奴隶才有的印记!
虽然被衣领尽力地遮住了大半,但很显然,除了奴隶,谁都不会在脖子上有这种痕迹。
壮汉的眼神顿时变得猥/琐,用沾着泥渍的手蹭过嘴角,对同伴低声说了什么。
几个男人纷纷抬头,竟是向陆苏北围逼过来。
陆苏北从小就在泥泞中摸爬滚打,即便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也不是任谁都是他的对手。
这种眼神他见过太多了,顿时神色一凛,身形灵巧地躲过几人的围攻。
为了不惹事麻烦自家主人,他并不下狠手,只是精准地一次次点在对手的穴位上,让他们一阵酸麻无力,几乎抬不起手臂。
几个粗壮的大男人,被对方当成猴子耍,壮汉不由得一阵羞恼,抬手就掀翻了街边商贩的铺子!
支架坍塌,铺子上的东西哗哗啦啦地落了满地,动静大得引起附近不少人的注意。
两个衙役匆忙赶到,扯着嗓子喊:“这是怎么回事?”
壮汉眼中狞笑,指着陆苏北道:“这人是个奴隶,偷了我家大人的衣裳和银钱,我等兄弟几个正奉我家大人的命令,将人逮捕回去!”
衙役一瞧,嘿,可不是么!
这人脖子上烙着奴隶的标记,身上却穿得这么好,肯定是悖主的奴隶没错了!
“一看就是个不老实的奴隶,多打几次抽得皮开肉绽都老实了!”
人们对待奴隶,总是非常严苛,瞧见有不听话的奴隶偷了主人的东西跑出来,纷纷投来厌恶的神情。
方才游刃有余的气势没了大半,陆苏北慌忙捂住脖颈处丑陋的烙印。
他感觉这里在发烫,烫得他整个人都无法喘息。
这是他卑劣低贱的标志。
再怎么华贵的衣裳,都没法遮住他的肮脏。
他配不上他此时拥有的一切。
不知怎的,他眼眶蓦的一热。
他知道他配不上。
他懂。
他都明白。
可他想努力变得能够配上啊。
正当他无助之时,一块柔软的布料缠上他的脖颈,也遮住了那块代表奴隶的烙印。
“围巾。”时浅渡说完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这时候好像没有围巾……”
宝蓝色的布料。
这是……马车车窗前昂贵的绉纱。
陆苏北下意识地抓住柔软的丝织物,怔怔地瞧着眼前人:“少国主……”
时浅渡没说话,习惯性地抬手,揉了揉眼前人乖顺的发,叫陆苏北忍不住微眯了下眼睛。
随后,她走向阴暗的街角。
两个壮汉见势不妙,正死命把披头散发的女人拉扯着离开。
女人满眼泪水,看到气度非凡的贵人出现,死水般的眼里突然迸发出刺眼的光亮。
救救她。
救救她吧!
时浅渡垂眸,微微沉默一秒,刀起刀落。
街上百姓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见到一截血糊糊的东西飞落到地上。
紧接着响起了壮汉杀猪般的惨叫!
定睛一看,壮汉腰下一片血色,而那飞出去的东西……
好好的一个人,竟是眨眼间就成了太监!
众人神色各异,有人解恨,有人唏嘘,有人害怕地偷偷离开。
许是太疼了,那声惨叫之后,人很快就晕死过去,空气中安静的要命。
时浅渡取出一块鹿皮擦刀布,认认真真地将爱刀上肮脏的血液擦掉。
她缓声开口道:“从今往后,奸/淫他人者,处以宫刑。”
不少人倒抽了口气。
这年头,传宗接代最是关键,宫刑堪比极刑。
一整个街道的人,没人敢动。
直到时浅渡提剑离开,才逐渐有了些窃窃私语声。
“就算是少国主,律法也不是她能随便规定的吧……”
“一个女人,能懂什么?”
有人低声私语,语调鄙夷,却不敢让别人听了去。
陆苏北跟在时浅渡身后,上了马车。
他无法想象,地位尊贵如少国主,竟会为一个底层的奴隶女人,当街下了这么一道命令。
在他的印象中,权贵们连平民的死活都不甚在意,更别提一个奴隶。
他想,如果母亲那时候,能有少国主这样的人站出来,该有多好啊。
“少国主,您……为什么会为一个奴隶如此大动干戈呢?”他低声轻喃。
又为什么对他这样好呢?
他不明白。
“明明,我们都不过是卑贱的存在罢了。”
时浅渡摸摸下巴。
她不是个道德规范感很强的人。
她也认同弱肉强食的法则。
但是……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然轻笑起来:“有个人曾经跟我说过,或许强者可以保护弱者,而不是制造更多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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