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磬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溧阳长公主这种隐秘的爱恋比她与圣上之间的关系还要为人所不齿。
然而她身在道观,护卫的御林军也在外面,仅凭自己身边的内侍与宫人,怕是出不去这片溧阳长公主的道观。
"长公主殿下似乎对这一切都胸有成竹的样子,"她尽力平和道∶"想来你也知道今夜叛乱的主谋是谁了,只是我有些好奇,圣人的几个皇子都小,八殿下和九殿下的母家也没有这份能搅动长安的势力难道周王的手竟这样长,能从洛阳伸到长安?"
这些年圣上也经常让她参与政事,圣上对待这几个儿子说不好,亏待也只是在皇位与情意上,在俸禄上算是十分大方,但是皇帝也说过,不会叫各地的藩王太过拥兵自重,金银财宝能给,兵权却多加限制。
至于剩下的两位小皇子,都在她的掌控之下,他们和其母妃都要倚仗贵妃,根本不会可能有这种本事。
"皇嫂,这你可就猜错了,"溧阳长公主笑道∶"想来圣人当年心存不忍,倒也不会料到,今夜谋反的还是咱们厉王殿下。"
她"啧"了一声,"周王殿下可是个爱惜颜面的人,哪里舍得杀父弑君呢?"
溧阳长公主这样气定神闲的态度已经说明她起码是提前知道的,而她一个出家之人向来喜欢参与天家之事,若说不是叛党,鬼才会相信。
"圣人待你还不够好吗?"郑玉磬瞧她这副模样,就知道溧阳长公主在这件事上必然是推波助澜中的一员,她不敢置信∶"圣人待你这样好,叫你坐拥玉虚观,甚至也不管你身边男女道士的事情,年年宫里的赏赐也没有断过,你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对比起亲生儿子,皇帝对待自己的姊妹已经很不错了,仅次于对待郑玉磬,溧阳长公主一生所享受过的荣华和富贵是寻常百姓所不能企及的。
她不用担心什么时候被贵人觊觎,也不必担心自己中意的驸马敢不娶自己,就是不嫁,也能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这种与生俱来的安逸是郑玉磬从一出生便得不到的,溧阳长公主却丝毫也不珍惜。
"我不要他像是哥哥一样待我好!"溧阳长公主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手向前抓住了郑玉磬的衣襟,反驳的声音在内殿隐隐有回声,"我要的是他爱我!是男女的爱!"
她的声音急切,但是眼中却簌簌流下眼泪来。
"贵妃娘娘,你身边从不缺乏男子倾慕,享受着圣上无微不至的爱,可你爱过一个人吗,知道爱人是什么滋味吗?"
"圣人十六岁的时候先帝便做主为东宫选了孝慈皇后,从此我便瞧着东宫一个又一个地有新人入门,看着她们受到圣上的宠爱,为圣人生儿育女。"
当溧阳长公主开始说话的时候,她面上的端庄美丽几乎消失殆尽∶"他有了妻子与妃妾,便很少再来陪我这个妹妹了,也就只有我成婚的时候才来背一背我、丧夫的时候抱一抱我……后来他做了皇帝,便是连这样的时刻都没有了。"
皇帝的尊贵隔开了他们兄妹的亲密,让她得到了更多的好处,也失去了唯一能拥有的温暖。
"我顺着他的意思嫁给他想要拉拢的臣子,嫁给合适联姻的家族,那些男人一个比一个官高爵显,甚至还让我的小宠们得到金银赏赐,他们都说这是圣人对我的宠爱。"
她顿了顿∶"可是他半点也不在乎我养多少个男人,我肆意妄为、让世人谈之嗤鼻,他都没有在意过我一星半点,反而赐给我更多的人,他以为这样我就会开心吗?"
"我顺着他的心意去嫁人、去替他选美貌的女子,做尽一切讨好谄媚的事情,才有那么一点点能接近他的机会。"
溧阳长公主想一想自己的风流与轻佻,那是她最大的保护与倚仗,圣上早便知道自己的妹妹是个不堪的女子,就算天子风流,可对自己的妹妹也生不出那种不堪的想法。
因此圣上只以为她的一些亲近举动是她素日的习惯,才会在说笑的时候失了分寸,从不会想到那处去。
"我吃他喜欢吃的东西,穿他所中意的首饰衣物,喜欢体贴他喜欢的女人,"溧阳长公主抚摸着身上先帝皇后所留下来的祎衣,"见到你第一眼,我便知道他会喜欢,因此才设计留住了你,果然,他来道观的次数就更多了。"
给圣上献美人的人家并不在少数,皇帝并不在意这些,因此溧阳长公主所做的这些也没有特别吸引天子,就是玉虚观,圣上半年来上一回两回也是足够彰显对溧阳长公主的荣宠了。
"音音,你可真让我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溧阳长公主略带赞许地看着她那张脸颊,事到如今,她也浑然不在意了∶"皇嫂知道吗,圣人第一夜之后曾经也动过放你自由的念头,只是我却说不必,将你留下来了。"
圣上那个时候并不喜欢别人对自己下这种卑鄙下流的药,但是他中了药之后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美人,虽然残存了理智,可还是强幸了郑玉磬。
即便是用了药,她也从来没有见过皇兄那样失了清明与神智,连用膳都是要旁人端进去的,燕好之声很少停过,片刻也舍不得离开郑玉磬。
可是他事后瞧见郑玉馨那满是泪痕的脸,伏在枕上几乎因为过多的欢愉而咬破的唇,也是心痛后悔的。
圣上听她低哑着哀求他放她走,生气归生气,可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哪怕面上不为所动,可是见到溧阳长公主的时候,依旧有些后悔,想要还她自由。
但是她却舍不得郑玉磬这样好的棋子,主动承担了说服这个臣妇的任务,哄着圣上来了一次又一次。
她说圣上是天子,天底下除了您生的和生您的,一切女子都无不可,更何况秦县尉的夫人已经受了恩泽雨露,圣人又舍不得让她喝避子药,万一有了身孕,将来岂能让皇家的血脉流落在外?
这句话将圣上说得动心,但是圣上却不曾将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入心。
不过圣上即便是不曾想到这一层上去,但是她也足够满意了,因为郑玉磬留下来,所以圣上几乎一月便要来五六回,从前圣驾冷落的道观如今隔几日便来一次也嫌少,每每郑玉磬若是有些顺从,圣上也总会对她和颜悦色些。
"我只要有一个机会偷偷地看他一眼,也就心满意足了,"溧阳长公主丝享不觉得愧疚和后悔,只是偶尔会滋生些怒意∶"可是每每瞧见他待你与别的女子那样不同,你却总是虚伪逢迎,我便恨不得杀了你!"
她虽然出身高贵,有公主的身份,但是却像是守护珍宝的仆人,只能趁着主人不在意的时候贪婪地看上一眼,获得那一瞬间的窃喜,但是瞧见主人将她所爱惜之物随意丢掷,几乎是恨之入骨。
依照圣上的清明,不会不知道她的小伎俩,但是圣上却被情爱蒙蔽了双眼,她待他冷淡,圣上便愈发舍不得她,想要将她那份属于旁人的心暖化。
便是他最后一次踏足道观,与她说起的也还是这个心心念念的虚伪女子。
午后的竹影里,她俯身去取秦王抛掷的球,圣上淡淡一笑,言语间却略有感伤∶"若是贵妃将来有一日不愿意留下,朕想着便放她和元柏出长安,到封地去吧。"
"朕此生与她恩情浅薄,便是朕做到如今这等地步,也换不来她这般真心实意的笑。"圣上似乎是在同自己的妹妹玩笑∶"朕年轻的时候曾见人写''今生看已过,结取来生缘'',你说,若是朕肯放她自由身,音音来生会不会等一等朕,与朕再续前缘?"
人似乎到了将死的时候总是分外通透,他什么都明白,只是从前不愿意明白,却还是包容了她的脾气与心机,将这场戏永远做下去,哪怕有那万分之一真心的可能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