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明稷眼里,皇权始终要比其他任何东西都珍贵,没有任何人能叫他放弃,包括郑玉磬。
如今萧明辉失势被带回长安,而废太子这些年也有些蠢蠢欲动,时常联络旧部,但是因为圣上有心册立秦王,这些年一直在有意削弱这些人的势力,除了郑玉磬所出的秦王,没有一个人是萧明稷的阻碍。
便是受尽圣上宠爱的秦王殿下,也不会敌得过已经羽翼丰满的兄长。
此刻的长安,还差最后一滴滚入油锅的沸水,只需要一点点引子,便要炸裂开来,他蛰伏在洛阳卧薪尝胆,又岂肯为了一个女子放弃这样好的机会?
他手中的墨条攥得愈发紧,所谓天子,真到了那一日也是君王掩面救不得,新事物总会被旧事物所取代,即便是那个曾经强悍的君主,也有日薄西山、不得不交出手中权柄的那一天。
这本来是他乐于见到的锥心场景,但是想到长安城中危机四伏,唇边的那一点微笑却又渐渐消失了。
贵妃住在了道观,倒是有心思和精力安抚自己受惊的儿子,元柏因为圣上常常留宿,从小母子便很少睡在一张榻上亲昵。
她不在意圣上最近又在做些什么,长安城中是不是又死了几户人家,只是让人将元柏的东西挪进了自己的房间,她陪着元柏做游戏,看他玩鲁班锁,给他讲一些有趣的故事,拍哄他睡觉。
似乎是想将前几年亏欠的事情和以后大约会荡然无存的父爱都弥补给他。
尽管郑玉磬安抚他说一切都过去了,自己只是带着他出来散散心,但是元柏察觉到她怀了身孕,而向来疼爱自己的圣上却从未出现在两人身侧,即便身边的人竭力隐瞒,他也不是不能感觉到天翻地覆的变化。
"音音,这是和孩子玩什么呢,怎么蹲身了?"
圣上笑着站在道观小院的门口看了一会儿郑玉磬和孩子玩游戏,但是等到郑玉磬想要弯腰去捡元柏的皮球时,还是忍不住进来提醒了她∶"你如今又有了双身子,怎么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他方才听见元柏那开心的笑声,虽然自己不曾察觉,但是溧阳长公主却注意到圣上面上多了几许欢喜。
皇帝突然驾到,还有溧阳长公主作陪,这是郑玉磬没有想到的,她一时间收敛住脸上的笑容,起身行了个礼,低头对元柏道∶"你阿爷寻阿娘有些事,元柏出去和那些小道士玩好不好?"
元柏原先同圣上是十分亲近的,但是经历了那夜之后,再看见圣上也有些怯意,他抬头看了看母亲,应了一句是,拿着自己的小球向圣上行了一个礼,低头出去自己玩了。
皇帝下意识伸出去抚摸孩子额头的手一顿,有些事情终究是回不到从前了。
"音音怕什么,朕又不吃人,"圣上苦涩一笑,见溧阳还是不识趣地站在那里,不免皱了眉,"溧阳你先回去,朕同你皇嫂有几句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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溧阳却有几分舍不得将自己的目光从圣上身上挪回来,她应了一句是,但出小院的时候还是恋恋不舍地看了圣上一眼。
"圣人训斥长公主殿下了?"郑玉磬知道自己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同圣上一心一意,便扑到圣上怀中,揽住他的颈项∶"您怎么过了十来日才进来看我,我养胎无聊,只好玩些小孩子的东西。"
"朕训她做什么,音音想陪孩子玩,朕也不介意,"圣上环住了她,点了点她的额头,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你一向在生育上就艰难,尽量还是躺着多些,少活动。"
圣上进了内室,见里面比起以前多了许多小孩子喜欢的东西不觉一怔,郑玉磬连忙解释道∶"圣人从前待元柏严苛,我想既然如今您没有那种心思,不妨叫孩子快快乐乐的,多陪伴疼爱一些。"
做皇太子和一个普通的皇子还是很不一样的,圣上本来也不过是触景生情,瞧她总是这样小心翼翼,连忙一笑了之"好了好了,咱们夫妻难得见一回面,哪能这样生分,你今日身上怎么样,江闻怀伺候的还好吗?"
"好,我哪有不好的地方,这孩子乖极了,除了起初难受些,倒也没有什么不好,这些日子人还胖了些,"郑玉磬被圣上抱到了床榻上,去抚摸圣上的脸颊,轻声道∶"倒是圣人近来瘦多了,夜里睡不好么?"
"没什么,不过是那些老生常谈,"圣上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同她诉苦,将她瞧了又瞧,忍不住去轻啄她的面颊∶"音音真是美得越发叫人喜欢,但是朕却已经老了。"
郑玉磬听他说这样的话不知道听了多少次,含笑道∶"您就是会哄我,也就是这些日子吃了睡,睡了吃长胖而已,圣人也才四十余岁,寻常民间三十出头的男子怕是都没有您显得年轻,哪能说老呢?"
她伏在圣上的膝上∶"只要将来我生了孩子以后老了丑了,圣人还看得下去就行。"
圣上摇了摇头,"音音老的时候朕都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还得娘娘不嫌弃朕才好。"
两人若是真有一个年纪稍微长些的儿子,圣上大可以等他长成之后同她一道退居行宫,但是如今自己的身体不必罗韫民说,也已经有些不好的光景。
越是这样,越想来看一看她。
小别胜新婚,两个人依偎了许久,就连用膳也是在一处的,直到圣上喂郑玉磬喝了安胎药漱口,两人才重新坐在一处,静默无言。
直到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圣上似乎才从这场美梦中惊醒,长叹了一声∶"音音,朕该回去了
"圣人今夜不留下陪我吗?"郑玉磬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几乎睡着,她下意识握住圣上的衣襟,"您不想我吗?"
"圣人这是又给我带了礼物?"郑玉磬对圣上这样的举动见怪不怪,不知道又是什么样的珍宝,"您这回是舍不得吗,怎么现在才肯拿出来?"
"音音,这次的和以前不一样,"圣上见郑玉磬习惯性地去摆弄那个锁,按住了她的手,含笑道∶"这个是朕留给音音将来看的,现在不能瞧。"
郑玉磬收到了许多回珍贵稀奇的物件,还是头一回人送到自己手里却不能拿出来看的,嗔了圣上一句∶"您这是卖什么关子,诚心吊我的胃口,那圣人说我什么时候该看?"
"这是朕对音音的心意,是任何珍宝都比不上的,"圣上怜爱地覆上了她的眉心,将钥匙从自己的袖中递给了她,"音音答应朕,等朕……哪一日不在了,你再打开看一看好不好?"
"在这之前,音音把东西藏好,不要告诉任何人,谁也不能,"圣上的面容上微有克制不住的动容,他将郑玉磬看了又看,似乎溢满柔情,"这是朕能为你们母子做的最大的事情了。''
郑玉磬倏然一惊,连钥匙都滑落到了锦被里,她怔怔地看向圣上,"官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您突然这样,教我实在是害怕。"
"倒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如今你腹中男女未知,朕近来又偶有不适,所以一直放心不下,"圣上淡淡一笑,竟流露出些伤感∶"从前也想过,只是总觉得麻烦,如今想起来做大约还不晚。"
圣上顿了顿,拍抚她的后背∶"音音,其实你没必要总是这样害怕朕,朕从前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如今只是想尽力弥补一些。
此情此景,圣上忽然说起这些话,叫郑玉磬莫名有些伤感,她能感受到圣上此时此刻的柔情,但是却又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未知的恐惧笼罩在她的心头,叫她有些喘不过来气。
仿佛圣上送了她一个极要紧的东西,但是又不肯叫她现在知道。
郑玉磬却不能相信,她的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像是藤蔓一样攀附住圣上,"圣人做什么却不肯与我说个明白,叫我如何安心,我不要您走,您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从来都是他主动热情,头一回见郑玉磬这样惊慌地靠近依偎,在他怀中赖着不肯叫人走,乃至于缠人,自从她生了元柏,两人还从未这么久没有亲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