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虽然答应了奥兹曼迪亚斯要开始教导他武技, 但对埃迪来说,这并不代表,他一定得要多认真地来教他。
先不说那小子的天赋如何,如果只有那股烦死人不偿命的犟劲儿, 那他教与不教都没什么区别。
埃迪早看出来了, 这个小王子大抵是从来没遇到过能够彻彻底底把自己碾压成渣的人, 也没受过多少挫折,每天追着他“挑战”只是因为想要争那一口气。
等他把那憋着的一口气顺了,或者哪天突然看开失去了耐心, 估计也就不会再扭着自己不放。
埃迪是这么想的,话说回来, 他还是可以多观察观察。
如果养尊处优的王子能表现出真正的坚持和毅力, 那么, 唔, 他也不介意稍微认真一点。
不过——
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至少现在, 奥兹曼迪亚斯在埃迪心中还是一个“烦”字最突出的小鬼。
啊, 顺带一提。
埃迪当老师的水平……大概很差。
或者说, 非常差。
他的情况尤其特殊, 跟正常的人类完全不一样, 一生来就是成人的模样, 那些能力自然也是天生就有,并且掌控自如的。
正常(重点)的人类依靠自己的艰辛努力逐步成为强者——这么一个麻烦的过程, 他还真的没经历过,
所以, 让诞生之时就是全世界最强的男人来指教新手小子,简直是为难他啊。
“唔…………”
埃迪只好让奥兹曼迪亚斯先跑着圈,把身体的基础先打牢了再说。
在王子累死累活绕着皇宫疯狂跑圈的时候,埃迪就坐在能俯瞰徒弟跑到了哪里的高处,单手撑着下巴,花了那么一丁点精力来沉思。
沉思。
“…………真麻烦。算了,不想了!”
大抵是真的不适合当老师,埃迪放弃思考也相当地迅速。
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想出把奥兹曼迪亚斯丢到沙漠来一场十日求生的主意,但大致的教育方向有了,一时间心情大好。
连还在大太阳底下跑步的徒弟也不管了,埃迪决定去城区找家小酒馆喝酒——反正徒弟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撇下他吃喝玩乐去了。
皇宫里的酒好是好,但喝多了也就这样,还不如外面深受平民喜欢的粗糙烈酒。
况且,埃迪并不喜欢这座皇宫。
他流浪了太久,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的生活。让他随便找一个山洞石窟凑合着落户,他住得下去,给他一个用黄金镶成锦缎铺就的住处,他也不会太在意。
这个地方……准确来说,这个国家,都让埃迪不怎么喜欢。
不是说这里的人有什么不对,仅仅只是“感觉”而已。
没有他喜欢的那种自由,没有他喜欢的人与人之间毫无间隙的融洽……也是,唯一能让他感受到热情所在的乌鲁克早已经消失了。
想知道的事情已经捕捉到了一丁点眉目,剩下的就只是确定,然后抓住机会——
等那件事做完,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埃及。
还是那句话。
在那之前,就只有凑合着等下去了。
妮菲塔丽悄悄地跑出了家门。
从卡准时间避开轮班巡守的仆人、不惹任何人注意地从院墙角落的小洞钻出去这一系列熟稔行为就能看出,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出身正统的贵族之家,从小就如明珠般被百般呵护,妮菲塔丽长到了十二岁,在家人的眼中,始终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女孩儿。
她说话总是温声细语,笑起来便是抿着唇轻笑,从神色到举动,无比透露出温婉,像是根本就不会生气——
实际上,妮菲塔丽温柔是温柔,但心底里还是有只属于她的脾气,当然,也有不知从哪儿萌生出的小小的叛逆。
不久之前,她就因为一时心烦意乱偷偷离开了家,到附近的小溪边透气。
虽然那条小溪距离她的家不远,但对于妮菲塔丽这样很少出门的贵族小姐来说,已经算是相当大胆的冒险了。更何况,她还是瞒着家里的人偷偷跑出来的。
上一次,在小溪边,妮菲塔丽遇见了一个奇怪的少年。
那少年叫做摩西,拿着牧羊的节杖,却不单单像是一个牧羊人。他有着和埃及人不同的白发白肤,仅仅进行了寥寥几句交谈,妮菲塔丽便感受到,他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智慧。
和摩西的相遇虽然短暂,但妮菲塔丽却觉得非常开心,从家里带来的小小气愤就在交谈之中烟飞云散。
以前,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奇妙的感觉。
即使时隔多日,再回想起那天的场景,羞涩的少女仍是不禁咬住下唇。
那日分别的时候,此前素未相识的少年和少女显然成了很好的朋友。
妮菲塔丽告诉了摩西自己的名字,摩西也跟她约好了下次还会来这条小溪边陪她聊天。
今天,其实距离约定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但妮菲塔丽还是有些按捺不住,终是又一次来到了家门外。
不止是因为有那么一点点想要再见到摩西……
从他们分别之后,妮菲塔丽的脑中就一直浮现着摩西为她描述的画面。
她从来没有去过平民区,对那里的样子只能凭借偶尔从大人口中的简单话语来勾勒。
生来显赫的贵族对于平民聚集的地方,向来是不屑一顾的态度,妮菲塔丽听到的也都是“贱民”“肮脏”“混乱”这些负面的词汇。
仿佛只要踏入那里,鞋底就会沾上无法洗清的污浊的泥。眼里看到的,也都是不堪入目的景象。
在摩西为她描述之前,妮菲塔丽懵懵懂懂,对那个地方只留下了需要敬而远之、绝对不能靠近的印象。
但是,摩西却认真地告诉她:“那是错的。”
平民与贵族之间有着天壤之别,但却不能以此来衡量幸福和快乐。
人们生活的地方,没有被淤泥填满,没有被恶臭腐蚀。
虽然没有贵族的家宅那么舒适宽敞,但只要有心爱的家人陪伴,就不会畏惧酷暑和寒风。
每天最热闹的区域是白天的集市,妇女们带着孩子穿梭在铺在地面的摊位间,叫卖声迭起,时不时还能看到搬运石材路过的男人们。
“如果这就是大人们眼中的不幸和低微,那到底什么能叫做‘幸运’和‘高贵’呢?”
摩西没有跟妮菲塔丽就这个话题深入地说什么,可妮菲塔丽却牢牢地记住了。
驱使着她独自一人将直立的高墙抛在身后的力量,似乎就来源于此。
说她天真也好,说她大胆也好——妮菲塔丽总觉得,自己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欢笑声。她想要出去看一看,至少,悄悄地感受一下,摩西所说的贫穷却并不低微的人们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们的生活,也就是摩西所体验的生活,又是什么样子。
所以……这就是来源始末。
从小洞钻出来的少女裙子边缘粘上了泥土,自己也有些气喘吁吁。
但是,她的小脸上浮出了象征着激动的红晕,就这样摸索着,朝着大致应该是平民区的方向走去。
不久后。
天真单纯的贵族少女,就无可避免地……遭遇了大危机。
妮菲塔丽:“……”
妮菲塔丽:“呜……”
平民聚集区的样子,跟少女想象的稍稍有些不一样。
倒不是说这里有多脏多乱,住民有多繁杂危险,而是……
她,大概,来晚了。
摩西告诉她,一日之中最热闹的是白天的集市。此时少女站着的地方,确实是集市没错,但最关键的“时间”,却出了问题。
妮菲塔丽偷溜出门时,大约是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此时约莫到了五点快六点的样子,集市虽然还没有彻底关闭,但也没有多少人了。
面带犹豫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这里,跟四周的环境格格不入。
还有一些摊位还没有收走,她想看又不敢贸然地迈开步子。因为,在她出现在平民区的第一时间,就有无数道异样的目光投落在她的身上。
妮菲塔丽想要跟这里的人搭话,但是,每次都是她还没开口,刚往人家那里走出一步,就让那个人噌噌地后退,或者干脆撇下她跑远了。
妮菲塔丽:qaq
这,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而且,还有一点,即使是被保护得相当单纯的妮菲塔丽,也能渐渐察觉到,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中,还有一些让她浑身不舒服的视线。
妮菲塔丽开始退缩了。
她不应该来到陌生的地方,而且,身边偏偏还没有别人。
这个时候才后悔似乎稍微有些来不及了。
一眼就能辨明贵族身份的少女孤独无依,匆匆地打量起了周围,想要沿着之前过来的原路返回。
但是,她刚转过身,才走出几步,眼角的余光里,好像就有同样朝这边走来的阴影靠近。
——噗通。
少女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
——噗通。
她的步子开始变得慌乱了。
一时紧张,又因为天开始暗了下来,原本还有印象的道路仿佛在短时间内变成了不能完全确认的模样。
——噗通。
——噗通。
少女已经能够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她在这儿孤立无援,就算想要向周围的人寻求帮助,可能还是不会有人理她。
这么一来……
这样的话……
要怎么办,怎么办……
咦!!!
绝望还没彻底到来,希望就来了。
妮菲塔丽什么也顾不得了,以最快的速度扑了上去——
“请、请等一下!请您……”
被她一下子拽住披风一角的男人回过头。
“……”
埃迪觉得自己又被碰瓷了。
一个接一个的,像是专门盯准了他来碰,还都是半大点儿的小鬼。
虽然是对准着他猛地扑过来,但埃迪要是有意,这人绝对沾不到他的衣角。
之所以没动,停在原地任由那人像只受惊兔子似的躲过来拽住自己的披风,便是因为,他提前注意到了,这人是一个小姑娘。
顶多十来岁,个子小小的,扑到他腿上,还没有他的腰高,看着真的像是一只小兔子。
如果来碰瓷的是个像奥兹曼迪亚斯那样烦人的小子,埃迪自然会目不斜视,让小鬼直接扑到地上去趴着。
但是,换了个性别就不一样了。
他反手把兔子……不,小姑娘从自己腿边捞起来,望了一眼她的正脸,确定自己之前绝对没见过。
那么。
“做什么?”埃迪直接问了。
“……呜!”小姑娘哽咽了一下,没说得出话,竟是被他看过来的这一眼吓得要哭了。
埃迪:“……”
他刚喝完酒,从前面的酒馆出来,没走几步路就遇到了这个事儿。
虽说他的问题没得到回答,但埃迪又往陌生小姑娘奔来的方向看了看,心里顿时就有了数。
不用说出一个字,他随手把刚拎起来的小姑娘重新放到地上去,在抬头的间隙,不带温度的目光往前面一扫,那蠢蠢欲动的阴影便在刹那间消失。
当然,不是被他吓走了。
而是更极端地,变成了矗立在阴暗角落里的冰雕。
暗处的变故埋没在暗处就行了,埃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双手环胸,低头望向还是紧紧拽着披风不放的小姑娘。
小姑娘终于把那股哭劲儿压下去了。
她的细得不比蚊子嗡嗡大多少的声音也漏了出来:“能不能……请您……”
“嗯?”埃迪皱眉。
他再打量这个小姑娘,随后便是无语。
不用说了,一定是不知怎么想到自己偷溜出来的贵族小姐。
在连衣服都没得穿的平民之中,她的亚麻长裙格外显眼,再加上少女小小年纪就展露出的美丽,惹来心怀不轨之人也很正常。
也不用小姑娘说出自己的想法,埃迪直接道:“说吧,家在哪儿。”
小姑娘:“啊、啊?”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身子一轻,她又被映在眼中格外高大的男人抱起来,放在了胳膊上。
“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你这孩子,胆子还真是大。”
埃迪已经开始往前走了。
他只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没有问她原因,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是谁。
小姑娘——也就是妮菲塔丽,愣愣地趴在了男人的身上,竟还有些犹在梦中的错觉。
妮菲塔丽没有见过埃迪,但是,却从自己的父亲口中听说过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