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元敬点了点头,一脸正色:“夫子的教诲,学生记下了。”
周夫子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一声,然后才转过身往前走。薛元敬站在原地,直至周夫子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他这才转身往回走。
不过到了家一看,只见院门上面一把大铜锁。想必是薛永福他们没有等他,径直去打谷场了。
薛元敬在院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两扇院门板上面贴的一副红纸对联。
他母亲年前才去世,按照这里的习俗,去年过年的时候这院门上贴的对联是白纸的。但谁想到年后父亲就娶了孙杏花。新人进门,自然不会门上还贴一副白对联的,晦气。所以就要将原本的白对联撕下来,贴上红纸的。
薛元敬还记得当时他站在院子里,怀中抱着他年幼的妹妹,看着薛永福脸上一团高兴的撕下那副白对联,贴上了这副红对联。当时他就觉得心里都是刺骨的寒意。
便是现在看着这副红对联,薛元敬也觉得很刺眼。
于是他就伸手,慢慢的将这副红对联从门板上撕了下来。然后都扯碎了,走到前面的水沟里,将这些碎纸全都扔了进去。又珍而重之的从怀中掏了一样物件出来。
那是一只式样简单的银镯子,上面连花纹都没有。也很细,看得出来是女人戴的。
薛元敬看了一会儿这只银镯子,又垂眼去看水沟里的碎纸。
看着银镯子的时候他面上的神情很温和,但看着那些碎纸的时候,他面上神情生冷,黑沉沉的双眸简直像要沁出寒气来一般。
这样看了一会,他才重又将银镯子塞回怀中,转过身,抬脚往打谷场的方向走。
让她洗碗筷洗瓦罐还行,但是插秧苗这种事,她不会啊。以前最多也只在电视上面看过。
于是她就留神看着薛元敬是怎么做的。
薛永福和孙杏花转身去秧苗田里拔秧苗之后,薛元敬就又挽起了袖子和裤脚下田去插秧。
从他上田头吃饭到他下田插秧,这中间他一个字都没有说,面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若不是他相貌生的实在俊秀出众,只怕压根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而现在,少年头上带着斗笠,手里拿着青绿的秧苗,正弯着腰在插着。虽然是在做农活,但也掩不住他身上的气质。一举手一投足都自有一股风韵在其中。仿似他现在压根就不是在田间泥地里面插秧,而是在书房案前写字作画一般。
而且就算是做同一件事,每个人做出来也都是不一样的。
看旁边刚刚薛永福插的秧苗,歪歪斜斜的,再看薛元敬插的秧苗,很均匀整齐不说,而且横竖都在一条直线上。简直比用直尺画出来的直线还要直。
这个薛元敬肯定是有强迫症。
薛嘉月下了这个定论之后,又暗暗的观察了一下薛元敬是怎么插秧的,然后就弯腰脱鞋。
她脚上穿的是一双很旧的布鞋,很脏不说,右脚大拇指那里还有一个洞。可是没有法子,这是今天早上起来她在她的房间里面找到的唯一一双鞋了,只能暂且凑合着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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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薛元敬同他行礼, 他忙一把挽了薛元敬的手, 问他:“我听人说你往后都不再去学堂读书了, 这可是真的?”
薛元敬垂下眼眸, 微抿了唇,不说话。片刻之后才听到他轻声的在说道:“回夫子, 是真的。”
周夫子急的攥紧了他的手:“好好儿的你怎么不去学堂了?你文章的火候已经到了, 若你明年下场考秀才,是一准儿能考上的。可你怎么。唉,难道你真甘心蜗在这个小山村里面种一辈子田不成?”
薛元敬沉默着, 头垂的更低了。从薛嘉月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他一双形状优美的唇抿的越发的紧了。一条直线一般。
这时就听到孙杏花的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哟, 我说这位夫子,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庄稼人?没有我们庄稼人种地, 你天天喝西北风去?”
周夫子生的清瘦。一双眼睛想必有些老花,看人的时候都有点半眯着。
听到孙杏花说的话,他就说道:“老夫并没有看不起庄稼人的意思。老夫祖上也是庄稼人”
一语未了,就被孙杏花不客气的给截断了:“你不是看不起我们庄稼人是什么?怎么他就该去学堂读书考秀才, 在家种田就不甘心了?就是秀才, 那也是要吃饭的。”
又忿忿不平的说道:“你这夫子!你既然知道你祖上也是庄稼人, 那你现在还这样的看不起庄稼人?我看你这就是忘本!亏你还是学堂里的夫子呢, 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几句话就将周夫子的一句无心之语上升到了忘本的高度上去, 然后又啪的一下将这顶忘本的大帽子盖到了周夫子的头上去。薛嘉月对孙杏花的这份本事简直叹为观止。
周夫子原就是个做学问的人, 旁人看到他的时候也都敬重他的学问,都对他客客气气的,他几时被人这样说过?当下一听孙杏花骂的这话,他只气的浑身发抖,伸手指着孙杏花:“你,你”
“我什么?”孙杏花不耐烦的打断他,“咸吃萝卜淡操心,我们家的事,有你这个外人什么腿事?左右我们以前没欠你的束脩吧?你还巴巴儿的跑上门来做什么?我们还要赶着去打谷场打麦子,要是耽误了,你给赔啊?快走,快走。”
竟是要撵周夫子走。
周夫子越发的气的狠了,一张脸都面如金纸一般。而且还被气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身子都在左右摇晃着。
就见薛元敬一个箭步上前来扶住了周夫子,急切的问道:“夫子,您怎么样?”
一面又回过头去看了孙杏花一眼。
孙杏花就只觉得他这眼神冷冰冰的,刮骨剔肉一般,只看的她心中发慌,心生恐惧,一时竟然不敢再开口说什么了。
又听到薛嘉月在说道:“娘,既然夫子亲自过来说,你就让哥哥继续去学堂读书吧。至于家里的农活,我可以多做一点。”
谁都没有想到薛嘉月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特别是薛元敬。当他转过头来看薛嘉月的时候,因着心中实在震惊的缘故,一向冷漠的脸上竟然都有了诧异的神情。不过这诧异也只有短短一须臾的功夫,很快他又恢复了平常一贯对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冷淡脸。
薛嘉月见了,心中多少觉得有些成就感。她觉得她这一波好感刷的还是不错的。想必以后薛元敬心中会真的对她有所改观。
孙杏花也觉得惊愕。不过等她反应过来,就见她两步走过来,高高的扬起右手,然后啪的一巴掌就重重的打在了薛嘉月的背上。
薛嘉月吃痛,忍不住的身子瑟缩了下,口中也轻嘶了一声。
就听到孙杏花在骂道:“你倒是会逞能!你做什么农活?见天的横草不拈竖草不动,只会馋。看到吃的你比看到亲娘还亲,双眼冒着绿光就冲了过去。饿了一冬天的狼一样。叫你做事,倒跟头要死的骡子一样,打三鞭子下去都走不了一步道儿。就这样你还说家里的农活你多做一点?要是靠你我还不要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