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家毓坤也是知道的,是湖广织造府下挂了名的皇商,因此地位也高,并不因为是商人便受到读书人的轻视。
会馆中庭之内,人群三五成行,两两结对,分作几堆,毓坤随蓝轩逛了逛,竟真寻到了他说的那位郑恪。
只是这次他未在人群中,而是一个人坐着喝闷酒,蓝轩对毓坤道:“此人的性子有些怪癖,上次我已与他谈过,只怕这次他不愿再和我费口舌,东家一会自己去和他聊一聊,听听他说的是否有道理。“
毓坤摆了摆手道:“晓得。”她瞧着这人是个书呆子,应该很容易被套出话来。
见毓坤向他走来,郑恪诧异抬眸。
这会馆中的许多人他都是见过的,然如毓坤那般的俊俏公子他却是第一次见,所以被她笑吟吟地望着,倒像是猫儿盯上了鱼,郑恪只觉心里瘆得慌。
好在毓坤很快打了个圆场,将来意说了,郑恪叹了口气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如今皇上偏宠陆家,朝中陆相独大,只怕这考成法献上去,也难以推行下去。”
毓坤嗤道:“保不齐你说的也不是什么好国策,还谈什么施用。”
她这话自然是激将,可惜郑恪是个实心眼的读书人,并没有听出来,带着怒意道:“你又知道什么?”
毓坤却未恼,只笑道:“是不是个好的,也得你说出来才好评判。”
听了这话,郑恪自是不服气,于是便如竹筒倒豆般,将这考成法仔细讲来。
其实所谓考成也简单,便是将各地官员每年需要做的事分别写在三个册子上,分送与六科、六部与内阁,由六科逐月进行稽查,年底由内阁再查,凡是没有完成的规定要办之事的官员,即被裁撤。
这么一来,可以极大地提升行政效率,并且可以借机裁撤冗员,减少开支。
待他说完,毓坤不由道:“这法子的确不错。”说罢又望着郑恪道:“是你自己想出来么?”
郑恪摆了摆手道:“那哪可能,是老师教待与我的,他说若此次我有机会见到皇上,定要亲自献上此策,只可惜我榜上无名,辱没了师门。”
毓坤好奇道:“那你师从何人?”
郑恪闻言表情高深莫测起来,瞥了她一眼道:“这个可不能告诉你。”
毓坤虽不豫,却不好表现在面上,只道:“那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郑恪道:“还能怎么办,收拾行李,打道回府。”
毓坤道:“皇上不是已下了旨,要加开恩科,明年再考,也是有机会的。”
郑恪摇了摇头道:“再考一次,也不过和今年是一般。”
说罢,望着毓坤道:“瞧你这样的公子哥儿,便是没经过什么事的,也不知今日是怎么混进来的。”
“就这么与你说罢,真正能考得中的那些官家子弟,如今都在京城里,顺天府的恩荣宴上,像我们这样没背景没靠山的,屡试不第也正常,还不如省些路费回家。”
毓坤沉声道:“你等着罢,明年再考,若真有才学,定不会名落孙山。
郑恪闻言很是讶异,又听毓坤道:“我写个帖子与你,你拿着到京城的澄清坊去,找廖仲卿,将这考成法详细写给他,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听她对内阁辅臣,文华殿大学士廖相爷都直呼其名,郑恪一时间惊得指尖发抖。
联系到前事,他心中忽然升腾起一个猜测来,却又觉得太荒谬,难以置信,一时间竟愣在那里。
见他发怔的样子,毓坤将写好的帖子递给他道:“想那么多做什么,已给你指了条明路,照着办即可。”
用力望着握住那名帖,郑恪犹不敢信,毓坤却已起身,去寻蓝轩。
果然她没费什么力,便望见蓝轩长身玉立,正被围在人堆儿里。
毓坤在心中想,这人还当真是,只要愿意,不管到哪儿都是令人瞩目的焦点。
她放缓脚步走过去,便听有人感慨道:“连萧兄这般高才竟也未取,可见当真是……”
悄悄站定,毓坤想再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却没想到蓝轩一眼望见了她。
见他的目光落在毓坤身上,围拢起的人不由自主分开了条道,好奇打量着毓坤,揣测她如何得蓝轩青眼。
方才领他们进来的周尉清也在,出言解释道:“这位便是萧兄的少东家,黄公子。”
他话音落下,啧啧之声四起,毓坤只得拱手为礼,周围的人纷纷抱拳还礼,似是对她这个身份神秘的东家更起了敬畏之心。
见时候也不早了,蓝轩拉着毓坤道了告辞,众人簇拥着他们出了门,与来的时候截然不同
待到会馆之外,周尉清道:“今日既交了朋友,日后若有什么事,都可以到京城中的柴鱼胡同去找我。”
毓坤应下了,带着蓝轩上了马车。
回宫的路上,蓝轩望着她道:“陛下今日可还尽兴。”
毓坤今天心情确实不坏,但还是学着他先前的话道:“勉勉强强罢。”
蓝轩一笑,不再说话,拿起一卷书,慢慢地翻。
他垂眸看书的时候神情淡然,如芝兰琼华,那样安静的气质,倒是与平日凌厉的手段很不同。
毓坤不由在心中想,也不知哪样,才是真正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