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的嗓音如清风吹入程初方耳中,此地除了她,能说话的只有汀州上的男子,出言之人的身份不想便知。
她回过头,就见男子垂首,神色黯然。
说话了就好。说话了,就证明他还有心有意识,没有变成木头。
程初方没动,撑着下巴仰头,随口问道:“公子苦守此地,是在等什么人吗?”
她本是猜测,却不料又一次说中。
“是,我在等我的未婚妻。”男子抱膝坐在花丛中,长睫低垂,浅淡的笑意描上眼角眉梢,“她说她会回来,带我去极东之地寻扶桑木里的小天地避难的。”
程初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她一个母胎solo的单身狗,在被喂一口狗粮的情况下,除了安静咀嚼,等待投喂,还能说什么?
“姑娘愿意听一听我的故事吗?”男子侧过面颊,枕着自己的手背问道。
“公子想说,我自然会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程初方诚恳应道。
男子笑了笑:“多谢姑娘。其实,我与我的未婚妻,好像也没多少能说的事。一路走来,仿佛很是坎坷,但又似乎……呵,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有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之事。”
程初方看着他,忽然觉得他蜷缩的身体像极了盛开前的白莲花苞,气质也格外相似,不禁出了下神。还是男子停顿后再度响起的诉说,把她唤回神。
“我与我未婚妻自幼相识,是彼此的玩伴。我父母早亡,是她一直在照顾我,陪伴我,安慰我,保护我。我与她,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也因此,我们由部落几位长辈做主,定下了婚事。”
说这段话时,男子目光幽静,大约是回想起昔年往事,嘴角还噙着一抹笑。
“她为人温柔平和,从不与人起纷争,却也有自己的坚持和傲骨,倔强起来谁也劝不住,说不听。为此,她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一直让我担心。”
“洪水来临之时,我希望她平安,她却说她要去救人。我劝她不住,和她大吵了一架,在她走前的几天,还与她闹气,冷战,不理她。”
“那是我做的错事,代价便是,我至今仍在这儿等着她。”
听到这儿,程初方大概明白是什么情况了,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左思右想后问:“公子,你并不爱你的未婚妻,对不对?”
往事是美好的往事,哪怕一笔带过,程初方也能从那稍稍暴露的一鳞半角中窥得几分岁月静好。
然而,男子在讲述时,眼里没有爱意,只有深沉得令人不忍看的忧伤。
男子微微一笑,清净的眸子浮起浅浅的阴影,像芦苇映在水面上的影子。
“男女之间的感情,只能有爱情吗?”他如此反问,叫程初方无言以对。
男子见问住了程初方,又道:“我之于她,她之于我,是一样的情谊。我希望她平安,她希望我快乐,我们……只要看到对方的笑,心里便自然而然感到高兴,感到自己所做的一切意义非凡。这还不算爱吗?”
程初方默然。
“爱是什么?是岁月尽头,她在笑,我在闹。是炊烟过处,她牵着我,我跟着她。是夕阳西下,小路旁,她同我说的‘有你真好’。”男子淡淡的语气如清风白云,在这阴鹜的天地间荡开几许宁静,“由此说来,她爱我,我也爱她。”
眯起眼,程初方望着他,突然惊觉他的身影在一字一句的讲述中竹简变得透明、虚幻,好似下一秒便会消散在这瓢泼的大雨中。
是了,自己为什么没有注意到?明明雨一直在下,可男子的衣物却分毫未湿。他明明是人,蜷起身子时却如同一株莲花。那不是错觉,而是程初方直达真实的能力。
你看到的皆为真实。
你所说的皆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