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佩说:“怎么跟你没关系,请你来就是因为你懂壁画啊。”
“懂壁画的人多了,有很多知名的专家学者,你们可以请他们来。”
“请过,”石青临忽然说:“可惜都不是我想要的感觉。”
涂南下意识问:“你想要什么感觉?”
“你那样的感觉。”
她不禁看他一眼。
想问他,她是什么感觉,但又觉得这么问太怪了,就没做声。
石青临对安佩示意一下,后者调了画面,跳出了下一张ppt。
涂南一抬眼,看见了自己的壁画照片。
那是当初她临摹的一幅文殊菩萨壁画,就是因为这幅壁画,徐怀一眼看中她,将她收进了组里。也就是那个时候留下了这张照片,她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出现在这里。
石青临一只手搁在桌上,手指随意点了两下,眼睛从投影上转到她脸上,“涂南,我认为你可以。”
他认为她可以。
涂南无言,连她亲生父亲都否定她的时候,这个男人却说她可以。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转了转头,看了一圈四周,问:“在座的各位是?”
石青临说:“他们都是各部门的部长,我特地留他们来见你的。”
她又看一眼安佩,“那她呢?”
“安佩是我的助理。”
她的眼睛落到他身上,“那你在公司做什么?”
他笑了:“我什么都做。”
涂南懂了,“所以我有什么话跟你一个人说就行了。”
石青临朝安佩看一眼,“先散会吧。”
安佩看一眼涂南,收了资料出门。会议桌边的人也一下子全都活了一样动起来,鱼贯而出,没一会儿就走得干干净净。
等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下来,涂南才看向身边,“我不懂游戏。”
这么说,他应该明白意思了。
石青临转一下椅子,正对着她,“你只需要参与进来,并不一定要懂我们的工作。”
她想一下,又问:“你确定不是因为找不到人了吗?”
“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那这个项目就不会拖到今天了,我不怕找不到人,就怕找错了人。”
涂南和他正面相望,他压下眉峰的时候眼珠黑得出奇,下颌收紧,神情看起来无比认真。那张脸,也就看起来分外出色。
她觉得分了心,移开了眼,“那如果我说,我现在不想再碰壁画了呢?”
他沉默了。
石青临是想起了那晚她醉酒的事。
扔颜料的时候她好像说过,她要斩断前尘,抛却业根。
他不知道她心里有什么结,只知道现在他真的很需要她这样一个人加入进来。
涂南一直没听到他开口,看了过去,就看到他一双眼盯着她,似是要看进她心底,把她那点秘密都看光了。她一下站了起来,“我该回去了。”走到门口,见他也跟着站了起来,她又说:“你不用送我。”
他就停住了。
涂南转头走了。
※※※
在她走出去的瞬间,石青临就掏出手机给安佩打了个电话。
然后他坐了下来,靠上椅背,盯着仍然开着的投影,拿了遥控器,一张一张翻着ppt。
游戏画面一张又一张飞速滑过,全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
《剑飞天》最早就是他在美国开发出来的,已经成功问世之后,他又觉得一个古风游戏应该生长在国内,于是大半年前把全部资源都带了回来,接受投资商的注资,成立公司,一步一步有了今天。但无论哪个游戏,都不可能靠一点根基就壮大到极限,何况《剑飞天》不过才刚刚站住脚跟。
石青临心里很清楚,新资料片的项目很大程度上甚至关系着这个游戏的成败,如果成功了,一飞冲天,如果失败了,万劫不复。
今天是第一次受挫。
手里遥控器再一按,画面定格在那张壁画照片上。
他握着遥控器,抵在下颌,就这么看着,仿佛就看到了刚才还在这儿坐着的人。
她怎么就这么干脆地拒绝了?有点无奈,但他却笑了。
安佩回来了,看他坐着,说:“我把人送上出租车了,连钱都付了。”
“嗯。”石青临把投影关了。
安佩从他回国后才跟在他身边,不算太久,但石青临比较宽容,她虽然是下属,态度直来直去惯了。今天这事她也按捺不住,现在忍到涂南走了,总算能说了,“我早说了涂南对《剑飞天》看不上,她不可能加入的,今天所有部长都在,连你都亲自去请她,不也没成?”
石青临说:“想不到她连条件都不跟我谈一下就直接回绝了。”
要不是上司,安佩真想笑他一句你也有今天。在她印象里,石青临这个人办事快狠准,又占了很多优势,哪怕光是外表也是强项,还真没有过今天这种时候。
“作为助理,我提醒一下,”安佩说:“投资商那边又来问了,什么时候能把项目真正确定下来。”
石青临又看一眼那幅壁画照片,“跟薛诚说一声就行了,就说随时能定下来,我们的核心问题已经解决了。”
安佩眼都瞪圆了,想说你这话说得也太早了!
可石青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站起来就离开了会议室。
他要好好想想,到底怎么样才能把人弄过来。
后来她把所有东西都收拾进了行李箱,拖着在大街上走,他也不拦,就在后面跟着。
一路走到了最近的那条人工河,她翻过围栏,在河沿蹲了下来,呼啦一下打开箱子,一样一样把里面的颜料往河里丢。
石青临收着手在旁边问她:“你在干什么呢?”
她说:“我在斩断前尘,抛却业根。”
一边丢还一边跟他一边讲:“看到没,这是朱砂,临摹壁画用的最多的颜色,不要了。”
“这是云母,唐代的敦煌壁画里好多这个色,不要了。”
“这是石墨,不要了。”
“这个红珊瑚末,不要了。”
“这个赭石,也不要了。”
“……”
临到最后,她忽然一把抓住他也往河里推:“还有你,石青,我也不要了!”
可惜没能推得动,她自己反而差点掉下去,被他牢牢扣着肩才幸免于难,恍惚中听到他的几声笑,感觉他整个胸腔都在震动。
涂南一下睁开眼,梦醒了。
她坐起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张近两米宽的大床上,看看四周,灰白色调的陌生的房间,再低头看看身上,只穿了件吊带衫,小腹上搭着自己的衬衣,沾了斑斑点点的颜料,腿上还盖着个薄毯。
脑子里先是一瞬间的空白,接着就潮水一般呼啦啦涌进来一堆记忆。
涂南光着脚下床,看见床边放着自己那只黄色行李箱,赶紧拖过来,一入手觉得轻了许多,打开一看,果然,空空如也。
昨夜那些都是真的,那根本就不是梦,她还真把颜料全给扔了。
甚至,还差点扔了石青临……
后来的事就完全没印象了,她是怎么离开的河边,怎么到的这地方,一无所知。
房间里冷气在呼呼地吹,她的身上却在冒冷汗。
直到神思回归,一阵隐隐约约的水声传到耳朵里,她才回味过来。
这里还有别人。
她顺着水声走出房间,停在洗手间外,手抬起来,在门上试探性地敲了两下。
里面水声小了些,传出石青临的声音:“你醒了?”
涂南猜也是他,看看左右,问:“这是你家?”
石青临“嗯”一声,隔着门的声音听起来更低沉。
“你带我来你家干什么?”
他似乎觉得好笑,反问一句:“我能干什么?我又不知道你住哪儿,难道要让你睡大街?”
“……”说得很对,她断片儿了。
涂南狠狠按了按太阳穴,昨夜混乱,她叫这男人见识了自己的醉态,自己的癫姿,也就罢了,居然还堂而皇之地进了他的家门。
洗手间里水停了,两声脚步响。
涂南知道他要出来了,再待在这儿不太合适,匆匆说一句:“谢谢,我该走了。”
说完回房,只拿了自己的衬衫和鞋,也顾不上穿就去找门。
脑子里都是夜半的记忆,此刻她思绪纷乱,根本说不清是个什么心情,大概出去吹个风就好了。
“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涂南拉开门的一瞬回了个头,瞥见洗手间里走出的身影,男人那副裹着浴巾结实又鲜活的肉体,她眼皮一跳,夺门而出。
“涂南?”石青临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拨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就出来了。
回应他的是门合上的一声轻响。
※※※
涂南的脑子是懵的。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怎么下的楼,离开的那片住宅区,在路上套上衬衫,就这么茫然地一路走回了家。
路上,不断有人看她。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肯定很难看,而石青临,他看得更久。
头疼,疼得很,不管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涂南揉着额角,进了小区。
被风吹了一路,太阳也晒了一路,现在思绪回来了,脸上的痛感也回来了。她伸手摸一下,好在没昨夜那么肿了,身体总是要比脑子更容易淡忘的。</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