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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七十二章

石青临拿开手,睁眼,看了过来。

“有个人写信来意见栏,把我们给好好骂了一顿!”

“是么?”石青临看她憋着气,脸都涨红了,看来很严重,“怎么骂的,叫你这么生气?”

“意见栏里,你自己去看!”

官方意见栏是直接投向安佩的,由安佩经手之后把有用的意见反馈给他,这是惯例,很久没有什么有用的意见反馈上来了,今天居然来了个骂人的,也算是别开生面了。

石青临坐正,移动鼠标,点开了官网上的意见栏。

果然,真有洋洋洒洒的一大通。

他粗略一览,对方骂了比赛,骂了官方。

用词挺不客气的,甚至算得上尖酸刺耳,甚至说官方比赛办成这样是“社会败类”。原来这个词是这么用的?

倒是说了句好话,就一句:游戏还算好玩。

石青临没生气,反而看笑了,“看来这人对我很不满啊。”

“他懂什么呀!”安佩忍无可忍,“他以为做个游戏就跟他在键盘上敲敲字一样简单啊,键盘侠!张口就来,真不怕闪了舌头!”

石青临明白她的感受,他每天没日没夜地工作,连带身边的人也都跟着一起忙。比赛这个方案是他那天临时想出来的,的确有点匆忙,如今没有选出心仪的人选已经很无奈,又被人指着鼻子骂一通,是谁都有怨气。

他没有,是因为他看过太多了。从游戏问世,到如今,刺耳的声音听过太多,也就不觉得还有什么是刺耳的了。

他居然把这篇指责都耐心地看完了,鼠标一直拖到最后,忽而一顿。

安佩还在说:“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过这么多意见,难听的话也听了不少,就看这人特不顺眼,怎么就那么自以为是、张牙舞爪的呢!”

石青临忽然轻笑一声。

她顿时更气了,“你还笑得出来?”

石青临抬起头,“你看到最后了吗?”

“什么最后?”

电脑屏幕被他的手一拨,转向安佩。

一张照片映入眼帘,在画板上,又似在墙壁上,古朴的赭映着宁静的灰,彩衣飘带,云鬓霞飞,形象斑驳安静,色彩却似隐隐流动。

安佩一愣,“这是壁画?哪儿来的?”

“附件里的。”石青临手扶着屏幕,转回去,又看一眼那壁画,之前的疲乏一扫而空,“马上查他的账号。”

安佩看他表情认真,没有耽搁,收起一身的怨气,去看意见栏的账户。

要在《剑飞天》的官网留言必须要登录相应账号,都是跟游戏互通的。安佩本还以为要发给相关的同事去查,多少是要费点事儿的,没想到一点出那个名字就觉得分外眼熟,嘴里“咦”了一声,想了几秒,伸手去口袋里掏手机。

很快她就翻出微信聊天记录,又看看屏幕,再三比对,眼睛都瞪大了一圈,“什么鬼啊,这不是方阮的账号吗!”

※※※

涂南左右各提着一只大行李箱上楼。

她住的房子比较旧,也不是小高层,连个电梯也没有,天气太热,好不容易到了屋门前,人早已是汗流浃背。

门上还贴着去年的对联,上次走的时候恰好是腊月,她连春节也没在家过。

涂南掏出钥匙开门,手下一拧,锁就开了。

她不禁停顿一下,她爸临走的时候怎么都不给她把门锁严实?

仅仅是这几秒间的停顿,她再看这扇门时已觉出不对,手握在门把上站了很久,直到楼道里闷热的空气又在她身上蒸出一层汗,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推开了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拖到沙发边上,变成了一小滩的昏白。

涂南放下行李箱,眼睛看着沙发上坐着的人。

隔了几步远,彼此对视着。

终于,还是她先开口唤了一声:“爸。”

涂庚山不知坐了多久,听到这一声才动了,从沙发上站起来,问:“涂南,你从哪儿来?”

“……”涂南喉咙动一下,不答。

这句话问出来,她就知道回答已经没有意义。

涂庚山朝她走近两步,“说话!你是从哪儿回来的?”

音调高了,语气也变了。

涂南抿了抿唇,没看他,“您肯定都知道了,又何必再问呢。”

不知道又怎么会在这里守株待兔。

涂庚山死死地盯着她,鼻间的呼吸一下就沉了,胸膛都起伏起来,“那我问你,你是不是把壁画给画错了?”

涂南眼神飘一下,“是。”

“你还从徐怀的临摹组里退了?”

“对。”

突兀的一声响,从耳根处炸裂到脑海。

涂南脸歪在一边,半张脸一阵麻木,而后才一丝一缕蔓延出火辣辣的痛感。

慢慢转回头来,涂庚山的那只手还没放下去。

“你忘了当初是怎么进徐怀组里的了是吧!好不容易跟在人家身边,没有学到一点好,画错了还有脸躲起来!”涂庚山喘着气瞪着她:“亏你方阿姨还说见到了你是幻觉,要不是我托人联系上了徐怀,你还想瞒我一辈子了!”

涂南耳朵里嗡嗡作响,舔一下嘴角,似乎破了,她的眼神也凉了,“我瞒你不就因为你这样?”

涂庚山手臂又是一抬,却没能落下来。

几根手指牢牢扣着他的手腕,涂南说:“爸,我已经二十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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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浮萍,飘摇不定, 她甚至想人也做个浮萍, 一走了之,跟自己的家庭完全割裂。

如果不是方阮, 她可能真就这么做了。

一连好几天,方阮几乎天天登门, 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或许也是好事。

涂南拐进巷子,天已经黑了, 前面, 方阮正站在电线杆子下面等她。

她手里提着两盒点心, 是在来的路上买的,至于什么口味完全没印象,为买而买。

递过去,方阮马上双手来接,“瞧你,这么客气干嘛,来吃个便饭而已, 还带什么东西啊。”

涂南懒得客套, “不要就算了, 反正我也不想来。”

“要要要。”方阮好不容易才把她哄来, 就怕她一不高兴就反悔, 连忙推着她朝家走。

方阮家就在住宅楼的一层, 进了楼就到了。

他打开门,回头把涂南拉进去。

涂南一进去就看见客厅里坐着她爸,他正在吃药,茶几上摆着一盒胃痛宁。

偶尔胃痛是他的老毛病了,人尽皆知。

“涂叔叔,涂南来了。”方阮朝涂南使个眼色,提着点心去了厨房。

涂庚山抬眼看了过来,脸沉着,什么也没说。

涂南也没话可说,互相冷眼相对了几秒,不像父女,更像陌生人。她转头,直接去了厨房。

方阮故意没出来,正在厨房里偷肉吃,本以为给父女俩留点空间他们会聊几句,哪知转眼就见涂南进来了,顿时一愣。

他妈方雪梅在旁边切菜,看见他偷吃,作势拿刀吓他,一见到涂南进来就停了手,“小南可算来了,快给我瞧瞧!”

涂南叫她一声,“方阿姨。”

方雪梅手在围裙上蹭两下,一手拉着她,凑近来看她的脸。

涂南的脸天生的白,又干干净净的没斑没点,如今脸颊一点红肿,嘴角一点乌紫,瞧得就分外扎眼。方雪梅看了直摇头:“老涂真是的,怎么下得去手啊。”

她咧一下嘴角,去水龙头下洗了把手,拿过菜刀,打岔说:“我来给您帮忙吧。”

方阮嘀咕:“妈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方雪梅瞪着眼把他撵出去,顺手拿了把芹菜挨到涂南身边摘,一边劝:“小南啊,你别怪你爸,你知道的,他也就是心里太在意壁画了。”

涂南手下切着土豆丝,嘴角一丝嘲讽的笑,“是。”

是,她从小就知道。

涂庚山在报社里干记者快三十年了,年轻时有一次去敦煌采访,看见了莫高窟那座巨大的艺术宝窟,从此就迷上了壁画。涂南年幼时就被人夸有作画天赋,因着这份痴迷,涂庚山刻意栽培,才让她后来走上临摹壁画这条路。

学画是枯燥的,小孩子时候的涂南不是没闹过要放弃,但争不过她爸,经常会挨上一顿戒尺,手心打肿了,还得去握笔接着画。后来长大了懂事了,也不再争了,只是心里清楚,她在她爸心里的分量怕是还比不上一幅壁画。

如今这一巴掌给了证明,的确是比不上。

有时候她也奇怪,别的父母威压自家孩子,大多安排的都是有钱途的道路,她爸却不,偏偏给她选了壁画这条清苦的路。

涂南自己是喜欢壁画的,打心里喜欢,但最初还小的时候,的确是被他压出来的。她喜欢这个,却不想要被人压着去喜欢,而她爸,永远不会懂这点。

方雪梅又说:“其实自打你进了那位徐老师的组里,你爸特别骄傲,要不然这次他也不会这么生气。”

涂南心道还不是因为壁画。

“不过你爸也真是的,越老越管不住脾气。也怪你妈当初抛下你们一走了之,这么多年没个女人在身边管着就是不行……”

涂南手里的刀忽的一错。

后面她还说了什么,一个字也没在意了。

方雪梅话说一半,眼光瞟见,“哎哟”一声,赶紧来抓她的手,“怎么切到手了?”

涂南捏着手指,拿去水龙头下面冲。

沁出的那滴血珠落在池子里漂成了丝,打了两个旋儿,被卷走了。

方雪梅从抽屉里翻出个创口贴来,这时候才回味出自己刚才是失言了,边给她贴边说:“怪我,不该提起你妈的,你没事儿吧?”

涂南淡淡说:“没事,是我太久没切菜了。”

方雪梅叹口气:“都多久的事了,是你妈一心要走的,又不是你们赶她走的,你别放在心上了。”

涂南抿了唇。

没放在心上,打小这个家就不完整,她早就习惯了。

如今她跟她爸闹成这样,只不过是越发凋零了而已。

※※※

见了点血,方雪梅反正是再不肯让涂南帮忙了,剩下两个菜也不炒了,一面大声叫方阮摆桌上菜,一面把她推出厨房。

差不多有十来分钟,涂南始终就在厨房门口站着,并不接近客厅,直到方阮摆好了桌,把她按着坐到桌前,才不得不和涂庚山正面相对。

可能是看到了创可贴,涂庚山朝她的手看了一眼。

涂南干脆就把那只手放到桌子下面去了。

方阮见这父女俩谁也没有破冰的意思,只好自己打头阵,夹起一筷子菜送到涂庚山碗里,“涂叔叔,涂南的事您现在都知道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难道还想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啊?”

涂庚山两眼动了动,涂南就正对着他,那一巴掌扇得有多重他不可能看不见。

他抬起那只右手说:“我乐意打她吗?我用这只手推着她进了徐怀组里,是希望她有一天能继承徐怀衣钵的,谁知道她说退就退,一点转圜都没有!”

涂南仿佛听到了笑话,“您别是误会了什么,徐怀心里的大弟子可不是我。”

明明是肖昀。整个临摹组都看得出来的。

涂庚山顿时脸色又变了,“那就是你说退就退的理由?”

“错了就要承担,这不就是你从小教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