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跟你是一家人?”
方阮双眼笑成一条线。
涂南给他面子,到底还是扒拉了一口面,含糊不清地问:“我住哪儿?”
“就这后面,今晚怕是不行了,我得收拾一下,你白天再睡吧。”
“行。”
临摹壁画的时候连棚舍都住过,这根本不算什么,比想象的还要好些。
※※※
面吃完了,方阮给涂南开了台机子玩。
他今日格外仗义,自己收拾,不要她帮忙。
晚上来网咖的几乎都是玩儿通宵的。
涂南的左右两边各坐了一个男孩子,左边的屏幕上在丢火光四射的炸弹,右边的屏幕里角色在疯狂奔跑。
一连几个小时,他们乐此不疲。
她看看自己屏幕上的俄罗斯方块,有种跟不上时代的悲哀。
以前只有临摹壁画的时候她才会在一个地方连续坐这么久,现在才知道原来不画画也这么累。她在椅子里伸了个懒腰,起身出去。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头顶一盏路灯照下来,穿不透长夜,就只有方寸之地是亮的。
涂南扒拉一下身上的衣服,内地都市的夏季可比边疆凶猛多了,她回来的时候还穿着冲锋衣呢,下了飞机脱得只剩一件衬衫都还觉得热。
不知不觉沿着街道走了很远出去,四周静悄悄的,两边都是萋萋的树影。
只有这时候,这地方才会给人一丝错觉,让人觉得仿佛还身处边塞,处在长风月影、孤高冷清的洞窟前。
涂南叹口气,脚下踢着石子。
她今天叹的气明显增多了,并不是纠结于退组的事儿。她只是觉得遗憾,如果可以重摹一次多好,不该就那样给自己七个月的辛苦潦草收尾的。
那可是跨过了凛凛严冬,刺骨春寒的七个月啊。
“哐”的一声响,脚下不知道踢到了什么。
涂南眯眼一看,原来是个玻璃酒瓶子,这一脚直接叫它滴溜溜滚出去老远,撞到绿化带才停下来。
伴随这声响,有什么跟着动了一下。
涂南回头,看到一个浑身褴褛的人卧倒在路边,满身酒气,被这一脚惊醒后坐起来,瞪着两眼朝她望,颇有几分凶狠的意味,仿佛随时都会冲上来。
她往后退两步,莫名想起壁画上的夜叉。
这一带虽然比较偏,但这全城的治安一向很好,不知怎么会撞上个醉汉。
涂南没慌,被那人瞪着瞪着,反而勾起了怒气。
她甚至在想,要是他真想行凶,那就跟他打一架得了。一个醉鬼,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当谁还没点儿脾气不成!她正好有火没处发呢!
醉汉晃荡着站起来,凶相毕露,彼此对峙,一触即发。
就这当口,一道声音横插了进来:“走吗?”
涂南一愣,转头看见路边站着个人。
是个男人,路灯下长长的一道身影。
“走不走,快点儿。”他转身朝前走了。
这语气仿佛熟人一般。
涂南马上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帮自己,快走几步跟上去。
半道回头一瞧,醉汉没跟过来。
她转头去看前面的男人,只看到路灯下被勾勒出来的宽阔肩背,双腿行走带风一般,始终领先好几米,可瞧在眼里又是不疾不徐的架势。
他在前,她在后,亦步亦趋,无言无语,相安无事。
这感觉有些奇怪,涂南腹诽:怎么他一叫就跟着走了,万一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呢?
直到街道转角,网咖近在咫尺,有人声传了出来,仿佛从荒野回到了尘世。
男人脚步没停,也没回头看一眼,穿过街道直接去了对面。
涂南甚至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街灯掩映中就只剩下了他的一个背影,一晃没了踪迹。
一城喧闹。
涂南在路边等车,眼睛盯着人来人往的大街。
天已经黑了,回到这座阔别数月的城市花了她将近一天的时间,现在人在城里了还有点不适应。
街上倒是没多大变化,高楼大厦环伺,头顶那两三颗星既高又远,霓虹闪烁,四周充斥着汽车尾气的味道。
这就是都市。
车水马龙,谁都顾不上谁。
涂南看的却不是这些,她喜欢看人。
小时候学画人物,老师说你们要画出那种人物的动态,像不像是其次,画首要是传神,传神才能达意。
她画不好,就抱着写生本蹲在大街上盯着路人瞧。
直到警察叔叔过来问:“小朋友,你迷路了吗?”
涂南于是又盯着警察瞧,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瞧,瞧得人家心里直发毛,二话不说赶紧着手去联系她家里人。
男人,女人,年轻的,沧桑的……
可见徐怀给她定义的那幅秉性不准,她哪里是眼里只有都市繁华?这世上最好看的还是人。
所以她这算什么呢?
恋慕红尘,亦或是六根不净?
也对,要不是这样,当初怎么会跟肖昀扯上瓜葛。
可她是临摹壁画,又不是要做和尚,古代画壁的那些画师画匠难不成都是超然物外的得道高人?
涂南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了一通,被这想法逗乐了,但没笑出来,反而叹了口气,却没注意自己眼睛还落在别人身上。
旁边一个年轻姑娘早被她盯了半天,冷不丁又听到一声叹息,嘀咕了一句就赶紧走了:“毛病啊……”
涂南回了神,不再看了,摸出手机看时间,这都晚上九点了。
手机一震,恰好进了电话,屏幕上“涂庚山”三个字闪烁跳动。
她犹豫了一下才接起来,一手拢着听筒遮掩四周的汽车声:“爸。”
“喂?小南,最近壁画临摹得还顺利吧?”
每次她爸给她电话都是以壁画作为开场。
涂南没说实话:“嗯,挺顺利的。”
“那你还得有段时间才能回来吧?”
“是还得过段时间。”涂南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正好,我来市里看你方阿姨,在你这儿住几天。”
涂南心里咯噔一声,听他的话似乎不对:“难道你已经到了?”
“是啊,刚到的。”听筒里传出钥匙开门的咔咔声,涂庚山接着说:“你放心吧,我就住客厅,不进你房间,保证不会给你弄乱的,顺便也好给你收拾收拾。”
“……”
“怎么不说话了?”
涂南揉揉太阳穴:“那你住多久?”
“一个礼拜吧,你方阿姨最近阑尾炎开了个刀,没人照顾,我只好过来打个下手,总不能住去人家家里吧。”
“那……行吧……”涂南在心里叹气。
她从成年起就跟她爸分开住了。她爸在下面的区县做报社记者,又喜静,平常不爱进城,偶尔来一趟都是当天去当天回。这次真是赶上好时候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她回来这一天来了。
到底是亲生的,总不能赶自己爸爸出门。
“那你好好临摹,注意身体。”临了涂庚山都不忘叮嘱一句这个。
涂南挂了电话,从坐了半天的行李箱上站起来,活动一下发麻的双腿。
如果让她爸知道她画错了,还不知道会是一幅什么光景。
今时今日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有家不能回。
路上终于开来一辆空车。
涂南想了想,还是招手拦了,坐进去报了个地址。
※※※
过了晚十点,除了吃喝玩乐的地方,基本所有店都关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