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什么账?”江立因为那句平安回来觉得更热了,问得小心翼翼。
“江立。”沈惊蛰放下筷子,停顿了片刻。
“做这行我看了很多,心变硬了,也变得更紧迫。”
“没人知道自己明天会发生什么,所以做好今天是最重要的,你明白么?”
“……”江立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出汗。
“宏峻要找,案子也要破,但是我觉得我们两个的事也可以同时进行。”沈惊蛰的语气又开始带着笑,她有些遗憾,这些话当着江立的面说可能效果会更加好。
只是,今天有点天时地利,交通事故现场的那个小姑娘,老严老姚的那些话,以及她心里面其实早就已经默认了的质变。
江立那边很响得咚的一声。
“撞哪了?”沈惊蛰这回直接就笑出了声。
“你……我……”江立觉得自己像是被捏着下巴玩弄的小妞,手足无措外加后脑勺剧痛。
“自己揉揉,我挂电话了,平安回来。”沈惊蛰不想多说,干脆利落的挂断了电话。
提个醒就行了,毕竟他还有任务。
留下江立拿着手机风中凌乱。
……怎么就又这样了?自己总结陈词之后就不问问他的感受么?他现在离x县一百多公里,回头赶也太不现实了。
“女朋友?”江立身边的司机黝黑的脸,说话的时候嘴里都是烟草的味道。
江立穿着黑色的冲锋衣,带着棒球帽,眼睛看起来比平时的大一些,下巴更方,肤色黝黑。
易了容之后的他整个气质和记者江立完全不同,甚至连身形看起来都比江立时候魁梧。
这辆大货车是他中途拦下的,普通的运输司机,他给了一条烟当路费,司机就不乐意再收他的钱。
普通话不标准,但是兄弟两个字说的特别清晰。
所以江立笑着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还没追上。”
“那是你没本事了。”开夜路的司机最喜欢聊天,解乏,时间过得也快。
江立又笑。
“要不要我教教你。”司机咧嘴,笑弯了眼,“我跟你讲我家里那个,一天没我都不行。”
“我追她就用了一句话。”司机没打算让江立回答,自己一个人回忆的很欢乐,“我啊,就站在她家门口,然后大吼了一声:’俺要跟你困觉!’”
“……他们家人没打你?”江立被逗乐了。
“打了啊,打完了我媳妇就心疼了,这不就娶上了么。”司机又咧嘴,喷着烟,笑得特别开怀。
大货车在国道上继续晃晃悠悠。
江立也点了一支烟,笑笑的听司机在显摆自己的老婆,告诉他这女人,最喜欢坦白的男人,你喜欢她,就跟她困觉,啥问题就解决了。
说的真没错……
江立最后下了结论。
他没道理比女人还扭捏……
那天临下班的时候,沈惊蛰出了一次现场。
交通事故, 黄沙运输车在下高速匝道的时候撞向护栏, 后面的轿车刹车后因为刹车距离太短仍然撞向了运输车。
黄沙运输车剧烈撞击后侧翻, 一车黄沙倾倒到轿车的挡风玻璃上,轿车司机当场死亡。
现场很混乱,小丁一边负责拍照一边把赶过来的死者女朋友拉到警戒线外。
沈惊蛰在漫天黄沙下带着防护面罩看着被小丁拉走又想往里面冲的女孩, 不知道为什么手上尸表鉴定的动作停了两秒。
做法医意外死亡的事情看的太多了,看得多了会发现其实很多人在悲剧发生之后, 并不会嚎啕大哭, 甚至有部分人并不会哭。
他们会像这个女孩子一样,一言不发, 闷头就冲;不管警戒线, 不管身边的警务人员,似乎唯一的执念就是冲过来看一眼。
她一直不太理解这种行为, 一开始她以为这是中国人对最后一面的执念, 但是老严告诉她并不是。
“严卉妈走的时候据说我也是这样的。”老严只有提到那个女人的时候,才会露出那样的笑, “其实我不记得了, 但是他们说我不管不顾的想往前冲, 也不说话,就是掰开所有拦着的人,看起来就想去见她最后一面。”
“事后想想, 那时候其实头脑一片空白, 那些肢体语言都是下意识行为。”
沈惊蛰又看了那个女孩一眼。
下意识的行为, 身体为了抵抗巨大的悲痛命令大脑做出来的防卫动作。
死者很年轻,二十五岁,x县赵家坪乡人。
父母接到消息赶到现场时,沈惊蛰的工作已经收尾,余光看到那对中年夫妇一边无声的哭嚎,一边用手捶打那女孩的身体。
“听说是为了帮她买礼物出的事。”小丁有些不胜唏嘘。
“当事人的八卦可以听,但是不能当八卦谈。”沈惊蛰摘下防护面罩,用面罩打了下小丁的头当作警告。
听完每家的悲剧叹完每家的气,那么这法医的心理也基本就废了。
法医可以一丝不苟的帮助死者还原死前的所有画面,但是却要做到尽量不要同情,同情会破坏判断力,也会让人变得冲动。
小丁脸上有些尴尬,挠挠头。
他确实同情了,这姑娘在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就已经在了,不管身边的警务人员说什么,她就一直埋头清理车上沙子。
一车子的黄沙全盖在轿车上,轿车里面其实已经扁了,她一个人的力量杯水车薪。
小小瘦瘦的一个姑娘,空洞着眼,于是他就动了恻隐之心。
现在被沈惊蛰教训了,只能收了这点同情心,帮着沈惊蛰把收尾工作做完。
临走的时候,小丁看到沈惊蛰脚步停了一下,然后转身递给那小姑娘一瓶水。
“漱漱口。”沈惊蛰低声提醒那姑娘。
然后顶着一脸老子可以州官放火但是你不可以百姓点灯的表情,在小丁目瞪口呆的控诉下,脸皮很厚的回了公安局。
刚才经过那女孩的时候,沈惊蛰听到那女孩嘴里呢喃的话。
“早知道,就对他再好一点了。”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在那一瞬间,她居然想到了江立。
重逢后担心他作奸犯科,也对他怂恿弟弟沈宏峻离家出走心里有气,所以对他一直都不好。
今天意外去世的那男孩子,也就比江立小了一岁。
沈惊蛰很少有这样惆怅的时候,下班的时候甚至推了老严的接风宴,开着那辆黑色的破桑塔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