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想开口说让婉姨娘取回掌家的权利,这时却只见的简妍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而后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头,带着哭音的说着:“女儿求父亲一件事。”
李翼原对着简妍是没有什么父女之情的。
再是有血缘关系,可说到底也不是自小儿就养在他身边的,不过是半路认了回来,且还没有在一块儿相处得几个月的,能有多少父女之情?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李念宜提了那样的事之后他并没有大为光火的原因。而若是让李念兰代替文安县主远嫁到西北去,那他自然是不愿意的。
不过现下因着聂青娘的死,简妍又是面上带了泪,这般跪在她的面前,他不自禁的还是觉得心里软了一软。
她毕竟是青娘和自己的孩子啊。
于是他便柔声的说着:“何事?你但说无妨。”
简妍便抬了头起来,一双杏眼中满是泪水,轻轻一眨,泪水便滚珠似的落了下来。
“父亲,”她哽咽着,声音嘶哑,“求您给我娘留最后一份体面。”
李翼便叹着气,声音中也有几分哽咽之意:“傻孩子,你娘,你娘是我的结发妻子,纵然是她现下做了这样的傻事出来,可我自然还是会给她留了体面的。她的身后事,我定然是会给她办的风风光光的,对外也绝不会说她是吞金自尽的,只说她是发病身亡的。“
简妍心中冷冷一笑。
固然若是对外宣称聂青娘是吞金自尽的,那聂青娘是会没什么脸面的,可是于李翼而言只会是更没有脸面的。
这时旁边却忽然传来了一声低低的惊呼声。
是婉姨娘。
她睁大了一双眼,用手绢握住了口,满面的震惊:“姐姐,姐姐她竟然,竟然是自尽的?”
她先时一直以为聂青娘是发病身亡的,但是没想到她竟然是吞金自尽的。
聂青娘竟然是敢做了这样的事出来?她这是做什么?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简妍转过头,冷冷的一眼瞥了过去。
分明只是个未及笄的少女罢了,可是她这一眼瞥了过来的时候,婉姨娘却是觉得后背立时就蹿了一层冷汗出来,心尖上更是抖颤个不住。
她不自觉的就往后退了两步。
而简妍这时已经是转过了头去,又是一脸哀伤的望着李翼,随后又伏下了身子去,头抵在地上。
“父亲,您是不是打算让婉姨娘来操持娘的身后事?容女儿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娘是这郑国公府的主母,而婉姨娘毕竟只是个妾室,若是教外人知晓一个主母的丧事却是由一个妾室来操持,母亲的颜面何在?您的颜面何在?这整个郑国公府的颜面何在?不说我和信儿往后走了出去会被各世家高门指指点点,便是父亲,只怕也是会在背后被人指点的。还请父亲三思。”
李翼闻言,便有些踌躇。
简妍说的这几句话实在是在理。只是若不叫婉姨娘来操持丧事,那又能让谁来操持呢?他李家现下也就只有他这一脉单传,族里是没有人的
“只是若是不叫婉姨娘来操持丧事,那还能让谁来操持呢?”
简妍抬起头,平静的说着:“父亲,就让女儿来送娘这最后一程吧。”
“你?”李翼讶异的望着她。
简妍毕竟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丧事也不是小事,让她来操持,她会吗?
婉姨娘先时听得简妍对李翼说那样的话,口口声声只拿着她妾室的身份来说事,心中自然是不大舒服的,可是这会听得简妍的这句话,一时倒是顾不上去不舒服了。
将掌家的权利紧紧的握在掌心里才是最重要的。
“国公爷,”她忙道,“妍姐儿毕竟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漫说她以前从来没有主持过中馈,丧事这样的大事,若是出了差错,是要被亲朋好友笑话的。而且,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未出阁的姑娘给自己的母亲操持丧事这样的事啊。“
“可是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让一个妾室来给主母操持过丧事的事。”简妍一句话堵了回去,随即又在李翼的面前伏下了身子,磕了个响头,语带哽咽的说着,“求父亲给我娘留最后一点体面,也给我和信儿,还有您自己,以及这整个国公府留些体面。”
若是由着妾室操持主母的丧事,到时由着前来吊唁的宾客得知,这整个郑国公府都会沦为众人的笑柄了。
婉姨娘此时还待再说什么,但就听得李翼长叹一声,落下了泪来,低声的说着:“好。妍儿,那就由你来送你娘最后一程吧。”
简妍闻言,又伏在地上磕了个头,低声的说着:“谢谢父亲。”
这掌家的权利一旦到了她的手上,她自然是再也不会放手的。
当李翼快步的赶到雅安居,人还没有进院门,耳边听到的就是震耳欲聋,凄凄切切的哭声。
他急忙抬脚跨进了院内。但见平日里井然有序的院内此时并没有半个丫鬟,冷清清的一片。而那凄切之极的哭声则是从东次间里传出来的。
他自然晓得,那里是聂青娘的卧房。
原本他方才还是一路赶了过来的,可是到了这会,他却是有些近乡情怯,不敢往前再走半步的了。
耳边的哭声越发的凄切了,恍惚间可以听到李信在撕心裂肺的叫着娘。
李翼就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慢慢的坠了下去。
而接下来的每一步,他走的都是那样的缓慢蹒跚。
待得他终于进了东次间之后,原本跪在地上的丫鬟们看到了他,忙膝行至一旁,让了一条路出来让他过去。
楠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的地坪上跪着简妍和李信两姐弟。
李信早就是哭成了泪人一般,趴在简妍的怀里不住的抽泣。然后他猛然间看到了后面站着的李翼,便一路膝行着扑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腿,仰着头,满面泪痕,哑声的问着他:“爹爹,娘她为什么会死?这里的丫鬟说今日娘同你吵了一架,你到底是同娘吵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寻死,啊?爹爹你告诉我啊。”
李翼整个人都是呆了,任由着李信拼命的摇晃着他,但他的目光却是越过了所有,只是落在了聂青娘的身上。
石榴红色的缕金梅花纹样的对襟披风,月白撒花马面裙,双臂上挽着橘色的轻纱披帛。这是那年春日他第一次见着她时她的妆扮啊。
其后他曾多次对她提起过,那日他见着她着了这样的一身衣裙,俏生生的站在水边抿着唇轻笑,眼波盈盈,是那样的清丽动人,那一瞬间只教他以为看到了洛水之神,是再也移不开眼去的。
那时她听了他说的这些话,垂了头,晕生双颊,抿唇轻笑,海棠花般的娇美艳丽,实在是难描难画。
而她鬓边簪着的那支赤金累丝镶大颗珍珠的点翠大偏凤,额头上挂着的各色宝石眉心坠,都是两个人刚成亲那会,情正浓的时候他送给她的。
他还记着那时她正对镜梳妆,他从袖子里拿了这支点翠大偏凤出来,亲手替她簪在了鬓边,随即赞叹着她美若天上的仙女,她眼中三分娇羞,七分喜悦的模样。
那一切都仿似还在眼前,可是现下这会她却穿着他们初相见时的衣裙,戴着他送她的凤钗和眉心坠,这样阖着双目躺在那里再也不会起来了。
依然是初见时的秀丽容颜。甚至因着她阖了双目的缘故,看上去竟然是那般的温婉淡雅。
李信依然是在拼命的摇晃着他,哑着嗓子质问着他今日到底是同娘说了什么,竟然是让娘就这样的寻了死。
可是李翼却是没法回答他的。
他只觉心尖都在抖颤着,泪水涌了出来,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青娘是怎么死的?”
他听得自己的嗓音嘶哑,粗粝的砂纸刮过树木一般。
其实自打李翼进来之后,简妍一直都在冷眼望着他。
李翼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说白了就是大男子主义,说一不二,不喜欢别人顶撞他。若是说的难听点,那就是刚愎自用。
所以婉姨娘就是摸准了他的这个性子,在他的面前分外的和顺服从,这才能二十年如一日的讨了他的喜爱。
方才简妍心中已是制定了两套方案。
若李翼进来之后,眼前的一切并没有能触动他,他反倒是气急败坏的责怪着聂青娘怎么偏生死的这么不是时候——毕竟聂青娘这一死,什么她代替文安县主远嫁西北的事自然是不可能的了——那么简妍就决定只说聂青娘是突然发病死了的。
不然若是直说聂青娘是吞金而亡,这样决绝激烈的寻死方式,无疑于只会让李翼心中更加的反感。传了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他?
宠妾灭妻?自己的妻子用吞金自尽这样决绝激烈的方式来反抗他所做的决定?这样他自然是一点面子都没有的。只怕这样连带着自己和李信在他心中的地位还会更加的低下,以后他们的日子也只会越发的难过。
倒不是简妍现下还在为着自己打算,想着要在这郑国公府里好好的过日子。她只是想着,聂青娘是不能白死了的。
她自然是会让所有逼迫聂青娘死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可前提是,她得好好的保全自己和李信。
特别是李信。聂青娘死了,婉姨娘却有一个庶长子,她不可能不对国公世子这个位子虎视眈眈,只怕往后婉姨娘定然是会出手对付李信的。
所以她是势必要杜绝这一切的发生的。她一定要让李翼心生愧疚,觉得对不起聂青娘,对不起他们姐弟,然后她再想了法子慢慢的炮制婉姨娘她们。
而现下看着李翼这副流泪的失魂落魄模样,简妍便晓得,李翼的心里多少对聂青娘还是有些感情的。既然如此,那便执行第二套方案。
该示弱的时候她自然也是会示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