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秦彦还是接受不了。
他想的是,简妍之所以会上辈子喜欢他而这辈子喜欢徐仲宣,只是因为上辈子他是那样的优秀,而这辈子徐仲宣却比他优秀的缘故。如果自己这辈子还是像上辈子那样的优秀的话,简妍又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他,转而去喜欢徐仲宣?
简妍喜欢的,是那个最优秀的,能让她抬头仰望的人。
可恨自己这辈子偏偏穿越成了一个庶子。
想起周氏那时寒着脸,一脸嘲讽的看着他,说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妇养的,能有什么大成就的时候,秦彦就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恨。
他握着茶盅的手渐渐的收紧,指骨泛白,面色也慢慢的沉了下来。
简妍见着他这样,心里也有点不大自在起来,且还有几丝愧疚之意在内。
“学长,”她低垂着头,望着有几丝细微裂纹的黑漆桌面,轻声的说着,“对不起。”
秦彦的心中一时就越发的不舒服起来。
怎么,你喜欢徐仲宣,不喜欢我这样的事还要来对我说对不起?这算是什么?觉得我现下这样子很可怜,所以特地的来怜悯我的吗?
可他面上还是扯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意出来,只是淡淡的说着:“没关系。”
简妍嗯了一声,因又转头望了望茶棚外面无边萧瑟的树木,随后就说着:“我们继续赶路吧。周姑娘还在醉月楼里等着我们呢。”
秦彦点了点头,起身站了起来。
而周盈盈此刻确实是在醉月楼里等着他们。
当丫鬟进来通报,说秦公子和简姑娘来了的时候,周盈盈拢在袖中的双手陡然的就紧紧的握了起来。
但片刻之后她还是起身站了起来迎了出去。
简妍此时正扶着白薇的手下了马车。抬头望着面前的这座醉月楼。
四角翘檐的二层酒楼,门首悬着黑底烫金字的牌匾,上面草书醉月楼三个字,看着就很古朴上档次。
“秦公子,简姑娘。”
周盈盈此时迎了出来,三个人互相都见过了礼,随后便一块儿进了醉月楼。
而一进了醉月楼之后,简妍就眼尖的发现这醉月楼里约莫是被清过了场的,里面竟是一个客人都没有。
不过想来也是,周盈盈毕竟是大家闺秀,出手豪阔。她既是约了自己和秦彦在这里一聚,包下一整个醉月楼这样的事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简妍又不着痕迹的扫了周遭一眼,发现今日周盈盈带的丫鬟仆妇可是较往日多了许多啊。且似是错觉,她总觉得今日周盈盈的状态有些不大对。
话没有以往多了,也没有以往爽朗了,面上的笑容看着也只是虚虚的挂在脸上的而已。且眼神也有些躲闪,并不敢对上她的目光。
简妍心中微沉。周盈盈今日为何会如此反常?其中定然是有什么缘故。
于是她便侧头,低声的问着白薇:“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白薇抬头望了一眼窗外。
但是冬日风大,四壁窗户都关的紧紧的。便是连着这醉月楼的大门在他们刚进来之后也被仆妇给关了起来,压根就看不到现下日头在空中的什么位置。
白薇就大致的估算了一下,然后说着:“现下应当约莫是午时。”
冬日天原就亮的晚。早间起来用完早膳,又要去向简太太辞行,然后才会同了秦彦一块儿来京城。且通州来京城的路上也是有一截不远的路程的。因着天冷,马车赶的也就较往日里更慢一些,所以这到了醉月楼竟已是午时的时候了。
不过和周盈盈约好的见面的时间原也差不多是这个点。
只是简妍还是觉得心中很是怪异。但她面上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只是随着周盈盈一块儿沿着楼梯上了二楼的雅间——先时周盈盈说有几句体己的话要对简妍一个人说,让秦彦先在楼下大堂坐一会儿。心里只想着,待会儿和她略微的坐一坐就要寻个由头告辞,然后去徐仲宣那里,绝对不能在这里多待。
她心里既然是打定了这个主意,果真是坐下来和周盈盈说了一会儿的话之后就起身告辞,只说是临出来的时候表妹托她在京城里的珍宝阁里给她带一副现下时新的耳坠子回去。
周盈盈也忙起身站了起来,面上的神色有几分急切:“简姑娘,买耳坠子这样的小事何须你自己亲自过去?让你身边的丫鬟去买一副过来也是一样的。”
简妍就笑道:“我这个表妹最是挑剔的。我恐怕白薇挑的耳坠子入不得她的眼,还是我亲自去挑好一些。你和秦大哥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待会我再过来找你们也是一样的。”
当然她要是出去了待会就不会再亲自过来了,让齐桑或者齐晖跑一趟过来接了秦彦回去也是一样的。
周盈盈却是不肯放她走,竟是直接伸手过来拽了她的胳膊,说着:“你现下还不能走。”
简妍自打进了醉月楼之后心里的那股子怪异的感觉这时就越发的强烈了起来。
“我为何不能走?”她望着周盈盈,语气中带了逼迫的意思就问着,“周姑娘,你今日约了我和秦大哥过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周盈盈先是被她逼问的怔怔的说不出话来,过后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低低的说着:“简姑娘,我也是身不由己,你要体谅我。其实今日原是我伯父让我约了你过来,想同你说说话。而之所以会让秦大哥也一起来,也是伯父担心着若只约了你一个人你是不会过来的,毕竟你是这样谨慎的人。”
简妍心中大惊,面上骤然变色。
然后她一张脸就放了下来,语气也冷了下来,只说着:“周姑娘,枉我一直将你当做朋友,可不想你竟然这样的诓骗我过来。我可真是白认识你了。”
说罢,转头对着白薇就道:“白薇,我们走。”
她脚步急促,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当她伸手去拉那两扇门的时候却是怎么拉都拉不开的。
“简姑娘,是我对不住你。”周盈盈的声音此刻又在后面幽幽的响了起来,“只不过你既然进了这醉月楼,那定然是走不脱的了。你没瞧见这醉月楼里里外外的有这么多的丫鬟仆妇么?原就是伯父防备着你会逃走的。”
说罢,转头示意了一下,立时便有一个原本在旁边伺候着的仆妇过来按住了简妍。而周盈盈又让另一个丫鬟按住了白薇,对简妍说道:“你的丫鬟,暂且先随我下楼去。你放心,我必是不会让人伤害她的。只不过若是你想着要逃走,我伯父定然是不会轻易饶过你这丫鬟的,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待着,等我伯父过来罢。”
说罢,转身带了白薇和屋内的其他仆妇出了门,又吩咐着守在门口的仆妇锁了门,这才慢慢的下了二楼。
徐仲宣未到吏部就任左侍郎之前,吏部的一众大小官员都曾私下打探过这位未来吏部的二把手是否好相处的事。然后据一干曾与徐仲宣同事过的同僚所说,徐仲宣这个人,面上无论何时看起来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为人也很是谦和,再是和光同尘不过的一个人。只是他为人心细如发,又是聪明绝伦,千万别存了侥幸心理想着在公事上能糊弄他,哪怕就是一丝一毫错的地方他都能看得出来。
这样的话,有的人打从心底里相信。毕竟徐仲宣年仅18岁就三元及第,天下的读书人哪一个不晓得他?且又不过七年的时间就坐到了现下的这个位置,若是说他自身没有过人的能力,那怎么能一路高升得这样快呢?是以听了这样的话之后,这些相信的人便都战战兢兢,小心谨慎的做事,再是不敢出一丝错。
可也自然是有那一等自认无论是年纪,还是资格都比徐仲宣老了不少的吏部旧人是不信的。
也可以说他们其实内心深处也是相信的,只是不大愿意去承认罢了。
凭什么年纪这样轻的一个人就能官职越过他们,这样的管着他们?
是以等徐仲宣到了吏部就任左侍郎的时候,有对他俯首听从的,也有故意给他找事的。
那等对他俯首听从的,是想着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可别正好撞枪口上找不痛快才是。而那等故意给他找事的,无非是想着给他立个下马威,暗地里的告诉他一声,纵然你现下是坐在这左侍郎的位置上,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们不配合你,那你也得手忙脚乱。所以往后就不能对他们这些前辈甩脸子,不还是得好好儿的求着他们办事?
于是徐仲宣初到吏部的第一天,面前的书案上就被撂了一大堆昔年的卷宗公文,又并没有人来告知他这吏部之内的一应事。便是徐仲宣问起时,大家也只是阳奉阴违,打个哈哈说一句下官不知就糊弄过去了。
大家都等着看这位新任的年轻左侍郎的笑话呢。
只是笑话却并没有看到。因着徐仲宣连着几天看完了这些卷宗公文之后,随即便挑了几个带头的刺儿头,恩威并施,将他们拿捏的服服帖帖的。至于底下的那一干不服他的人自然也是不敢再在他的面前嚣张了。
于是吏部的一众大小官员再看徐仲宣面上时时挂着的那淡淡笑意,有时就会觉得很是胆战心惊,再也不敢糊弄这位年纪轻轻的左侍郎了。
只是吏部的一众官员这几日却又发现,他们这位年纪轻轻的左侍郎面上的笑容有些变化了。
不同于以往那种面具化的淡笑,现下他面上的笑容是从内心里散发出来的。且走路轻快,眉眼之间也越发的柔和了起来。甚或这日有一位同僚犯了一件本不应当犯的错误,徐仲宣也并没有责怪于他,反而只是和蔼可亲的说着不可再有下次就轻易的放过了他。于是一时众人都在猜测徐仲宣到底是遇到了一件什么样的事,竟是能让他高兴的仁慈成了这样。
吏部尚书赵正奇赵大人对此也比较感兴趣。
赵大人年近花甲,为人公正,做事公允。有时候性子犟上来的时候都敢在金殿上开口辩驳他认为皇帝做的不对的地方,几次把皇帝气的眼睁睁的,但到底也都忍了下来。
吏部尚书掌天下官员的调任,最是需要一个公正无私的人来当任。
想当初皇帝下旨将徐仲宣调任为吏部左侍郎的时候,赵大人的心里其实还有点不高兴。
他自然是见过徐仲宣,也知道这位年轻人极有才华,虽然面上看着谦和,但内里只怕是个极有手段的,不然这些年不会一路官路畅通成这样。
只是赵大人方正惯了,为人也不苟言笑,欣赏的自然也是同他自己一样性子的人。所以对于徐仲宣这样面上看着温和,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总是有几分瞧不上,觉得虚伪。于是他明知道吏部有些官吏趁着徐仲宣刚来吏部,并不清楚吏部情况的时候给他下绊子他也没有出声阻止,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着。
而这般观察了几日下来,便是他也不得不佩服徐仲宣的能力了。真真是八面玲珑,恩威并施,既将所有的事都办了,还让人从内心里钦佩他,可比自己这个火炭脾气,只知道施威,压根就不晓得何为施恩的人厉害多了。
且徐仲宣与他在一块儿的时候,说起来其实也并没有刻意的讨好他,言语举动之间总是不卑不亢的。但他还是能不着痕迹的让自己觉得甚是舒服,春风化雨一般,甚至都觉得自己急躁的性子也缓和下来了不少,都愿意同他在一块儿喝着茶水,聊着自己年轻时候愣头青的一些往事。
于是这么接触下来一段时日之后,赵大人是真心的喜爱上了自己这位年纪轻轻的下属,也是打算好好的栽培他一番。
这样的年轻人,在哪里都会前途无限的啊。
而这几日他也明显的感觉到了徐仲宣的异常之处。
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徐仲宣,可这几日面上的笑容却是灿烂的连外头明晃晃的日头都觉得逊色。
于是赵大人便寻了个空隙,甚为和蔼可亲的打算开始套话。
“仲宣啊,老夫瞧着你这几日面上的笑容都多了不少,可是遇到了什么特别高兴的事儿啊?”
他本以为着就徐仲宣这样的,虽然面上看着再是谦和,可心志坚定,只怕是个极难套话的,所以他早就是做好了连套个好几日话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他这话才刚问出来,就见徐仲宣笑了一笑,随即便极其干脆的答着:“是。下官现下确实是遇到了一件特别高兴的事。因着下官心仪一位姑娘,正打算过几日就遣了媒人上门去提亲。”
赵大人:
这样一下子就将徐仲宣的话给套了出来的感觉实在是有点,微妙啊。
隐隐约约的一种成就感与自豪感啊。
只不过徐仲宣竟然心仪一位姑娘?满朝文武谁不晓得徐仲宣时年25了,曾有多少人主动上门替自家待字闺中的女眷提亲,但他被他给婉拒了。可现下他竟然心仪上了一位姑娘,要遣了媒人上门去提亲。
赵大人忙感兴趣的问着:“不知仲宣心仪的这位姑娘是那家的名门闺秀?可有父兄?在朝中都任了何职?”
他自然是以为着,依着徐仲宣现下身居高位的情况,他心仪的女子必然是出身不凡,于他以后的仕途上是很有帮助的。
徐仲宣闻言微微一笑,随后便道:“她父亲去岁已经不幸仙去,有一兄长,正在国子监进学。”
父兄皆不能给徐仲宣助力,赵大人就想着,那这位姑娘必然是世家之后,家族之中势力不弱。因而他便又问着;“那这姑娘是世家之后?”
徐仲宣却摇了摇头,笑道:“并非什么世家之后。她父辈为商贾出身,现下却已凋落,搬离祖籍,现正客居下官家中。”
赵大人只觉得不可置信。
商贾之女。且还是一个死了父亲,兄长尚在国子监进学,搬离祖籍,客居在徐仲宣家中的商贾之女。
这样的一位女子,分明于徐仲宣往后的仕途无半点助力的啊。
于是赵大人便迟疑着问了一句:“仲宣你这是,要纳她为妾?”
“不。”徐仲宣摇了摇头。因着想起简妍,他面上的笑意柔和了不少,“是妻。我这辈子唯一的妻。”
于是赵大人一时就越发的震惊了,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而待得他反应过来之后,他立时就伸手拍了一下旁侧的几案。
这一下用力之大,几案上的茶盅都给震的往上弹跳了一下。
赵大人面上是激动的恨不能伸手去拍徐仲宣的肩膀,同时引为忘年交知己的表情。
“好样儿的。好男儿就该凭着自己的本事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来,为什么要找一个能给自己助力的岳家?说出去倒还要叫人家看不上。”
因又问着:“这前去提亲的媒人你可是找好了?”
徐仲宣面上的笑意一时就越发的柔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