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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简妍之怒

简妍瞥了一眼桌上的这几件衣裙,一件丁香色十样锦妆花褙子,一件石榴红柿蒂纹折枝花小袄,两条裙子,一是鹅黄色的,一是葱绿色的,都是上好的绸缎料子,上面的刺绣也俱是精美。

简太太在穿戴上倒是真的没亏待她,简妍在心中自嘲的笑了一声,伸手接过了四月递过来的小铜火箸儿,慢慢的拨弄着手炉里的灰。

赵妈妈就见得简妍微垂着头,露出来一截细腻洁白的脖颈子,只管慢慢的拨着手炉里的灰,面上虽是看不出喜怒来,但却是半晌都没有和她说话。

她原是有些害臊的——任是何人,被当面撞破了随意的翻捡他人东西的事,只要是面皮并没有厚到和城墙一般的厚,那总归是会有几分臊的。可是这几分臊在简妍这般总是不说话的间隙里却是发酵成了恼怒。

她是不怕简妍的,赵妈妈心里想着,纵然是简妍平日里面上看着再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可哪又怎么样呢?别人不知道,可她却是晓得的,简妍哪里是什么太太的亲生女儿?不过是一个姑子抱了来,给少爷挡灾避祸的养女罢了。便是这些年太太给她好衣裳穿,好首饰戴,打扮的她珠光宝气的,原也不过是将她当着扬州瘦马一般的来养,往后不也是让少爷能够平步青云的垫脚石?

只不过是一块垫脚石罢了,哪怕便是再心有城府,那又能怎么样呢?

想到这里,赵妈妈原本还弯着的腰背不由的就挺直了起来,先前面上因着害臊而泛起的那层红色也全都消褪了。

这时就听得简妍的声音轻缓的响了起来:“那赵妈妈查看了这一番,可是怎么说呢?”

当日简妍被静远师太抱了过来时,屋子里除却简太太,还有沈妈妈和赵妈妈在。沈妈妈和赵妈妈也是这简宅里除却简太太外唯二知道简妍不是简太太亲生女儿的人了。而随后赵妈妈更是被简太太遣到了简妍的这处小院里来,明面上说是遣了来服侍她,但内里却是来监视她的。

赵妈妈是简太太、安在她身边的明桩,平日里就算是赵妈妈在她面前说话再如何的不尊敬,再如何的插手她的事,简妍对她也是十分客气的,并不想真的与她起了什么冲突,只是现下她却是觉得有些不能忍了。

眼前的随意翻捡她东西固然是一部分的原因,可先前在厅中被简太太问起她这两日在书画上面很是用功的事自然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

她想活得有有尊严一点,并不想每日里喝了几盅茶水,吃了几块糕点这样的小事都要被说到简太太的耳朵里去。

简妍扶着白薇的手慢慢的在抄手游廊里走着,四月挑了一盏灯笼在她前面照着路。

先时简太太在正厅里的那一出市井粗俗戏码上演的如火如荼,最后还是沈妈妈小声的提醒了她一句,说是妍姐儿还在这儿呢。简太太这才想起还有一个她来,随即便很是不耐烦的挥手让她回来了。

虽则是简老爷的百日祭,但这做法事的时候原也不必亲眷在旁彻夜守候着,到了个场,差不多的在那待些时候也就行了。于是简妍便起身向简太太告了退,又对着沈妈妈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回来了。

眼下的风雪倒是较先前她们过来的时候更加的猛烈些了。游廊里被风吹进来不少的雪花,这当会已然是化为了雪水,冻的跟白蜡似的,又硬又滑。

白薇一面稳稳的扶了简妍的一侧胳膊,一面口中还在叮嘱着:“姑娘小心脚下。”

简妍笑了笑:“我都这么大个人了,难不成便是连走路都不会的,还要你扶着?哪里的路面冻到了我便绕开那里就是了,总不会傻到明明知道那里滑还偏要往那里去的道理。”

白薇沉默不语,片刻之后方才低声的问了一句:“刚刚在厅里太太那样生气,姑娘怎么不劝说两句呢?”

白薇是简妍的奶娘带进了简宅里来的。当年兵荒马乱,连着几年不是旱灾就是水灾,饿殍无数。奶娘一家人一路逃难到了隆兴府,路上一家人,连带着她刚出生的女儿全都饿死了。后来她在路上捡到了一个男孩儿和一个女孩儿,舍不得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饿死,便带了他们两个自卖进了简宅。那男孩儿叫做周林,比简妍大了个五岁,现下十九岁的年纪,在简家的一处丝线铺子里做伙计。那女孩儿就是白薇了,奶娘随身带着,随着她一起服侍着简妍。因着那时奶娘刚生完孩子,还有些奶、水,饿极了没有吃的时候,周林和白薇都喝过她的奶、水。而后来简妍幼时也是喝着奶娘的奶、水长大的,因着这层缘故,三个人之间倒是很有些异性兄妹的意思。

只是白薇和周林他们却依然还是不知简妍并非简太太亲生,而只是抱养来的这事。但纵然是如此,白薇也是能看得出来简妍在这简宅里的尴尬地位。

简妍虽然是顶了个嫡出女儿的头衔,但简太太却甚是不喜她,但凡见着她的时候总是冷着一张脸,话也懒得和她说两句。这便也就罢了,世上重男轻女的父母原也不知有多少,可日日控制着自家女儿的饮食不让她吃饱,且请了教导雏、妓歌舞的师父来教导自家女儿学歌舞的母亲只怕世上还是没有几个的。太太这是要做什么?细想起来倒是能出一身汗的。因此白薇就很希望简妍能多同简太太多亲近亲近,若是能讨得了她的欢心,简妍将来的日子总是会好过些。

简妍如何会不知道白薇的担忧?但她也只是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安抚了一句:“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这些年来,她也不是没有讨好过简太太。傲骨这种东西,她上辈子是有的,那是因为她没有什么可畏惧的。可是这辈子她的命运却是如同蝼蚁一般的被简太太捏在了手心里,她唯有低头。可即便是她再如何低头了,落在简太太的眼中也不过是嫌她烦而已。

既然如此,那还索性不如不低头呢。

三个人一路慢慢的回到了小院里,四月当先打起了月白色的夹棉门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