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亲孰疏,这是一眼就可以分辨得出来。
简妍也不以为意。纵然是这简宅里的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简太太的亲生女儿,但她自己知道不是就行了。因着没有期望,所以自然也就不会有失望。
自然,若是说她真的对简太太有什么期望的话,那也只盼着简太太看在她这么些年讨好乖巧的份上,最后别将她塞给一个老头子做妾也就是了。
——她还记得那时偷听到简太太和沈妈妈说话,简太太的原话是,他们也不是那等差钱的人家,差的只是权势罢了。若只是将简妍给个一般品级的官员做妾,没的倒是浪费了她这番心思,枉费了她在简妍身上花的那些银子。
而那些品级高的官员,哪一个是会年纪轻轻的?至少也得是四十张往上了。
简妍垂头敛目,将所有的心思都收在了心底,并没有表现出分毫来。
三个人坐定,简太太吩咐了一声,沈妈妈便绕过旁侧的黑漆折屏出去,让外头的那些和尚开始念经做法事。
沈妈妈原是简太太的陪嫁丫鬟,后来年岁大了,嫁与了简家的一个掌柜的。只是她命薄,嫁过去没两年的功夫,那掌柜的就得了个急病,两腿一蹬就走了。那时她也没有生个一儿半女的下来,索性便继续回了简宅伺候着简太太。好在简太太也一直拿她当心腹,有些什么事儿也都愿意和她说道说道。
一片嗡嗡的念经声和铙钹响声中,有小丫鬟捧了黑漆描金托盘,奉了三盅茶上来。
简妍接过这粉彩梅花纹茶盅,揭开盖子,端到嘴边浅浅的抿了一口里面的茶水。
茶是毛峰茶。茶汤清碧微黄,入口之后先是微微的苦,待得咽了下去之后,舌尖上却是留有微微的甘甜。
这时她便听得坐在她对面的简太太在开口问着她:“我听说最近两日你倒是在书画上面格外的用功?”
简妍端着茶盅的手一顿。
不过是前两日她得了一幅书画,甚是喜爱,便连着描摹了两日而已,可这样的小事简太太却都是知晓了。
想来她就是那笼中鸟,池中鱼,便是一日如厕个几次那人都是会报到简太太面前去的吧?
这样还有何尊严自由可谈?
冬日风大,纵然是四壁窗子都关的严严实实的,可依然还是有风自缝隙里漏了进来,烛火左右摇摆,几欲熄灭。
简太太和简清还没有到,于是简妍便拣了一张玫瑰椅坐了下来。
透过旁侧的那架黑漆螺钿八扇山水折屏,隐约可见外间厅里的地上正盘膝坐着十来个和尚,个个神色肃穆。
简妍这辈子名义上的父亲,简永昌因着日日寻花问柳,淘空了身子,年初的时候病倒了。虽是请了无数的大夫,人参燕窝不要钱似的填补了下去,可最后他还是两腿一蹬,走了黄泉路了。而算起来,今日正是他死后的百日,早先简太太就已是让人请了城外隆兴庵里的和尚过来给他做法事。
一时简太太还没有到,厅里的那些和尚们倒也不好自行就开始做法事的。
简妍倒也不急,她坐在玫瑰椅上,两只手放在小暖炉上面,望着面前悬挂着的白布球,专心致志的发着呆。
片刻之后,她听得外面有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同时一直在外面廊下望风的四月快步的走了进来,低声的对她说着:“姑娘,太太和少爷来了。”
简妍将放在膝上的小暖炉袖到了袖子里,而后起身站了起来。
这边她不过才刚站起身的功夫儿,那边夹棉门帘一掀,简太太和简清已经是低头走了进来。
简太太生就一张菱形脸,颧骨凸,脸颊凹,上额窄,下巴尖,瞧着刻薄的很,实在是让人生不了亲近之心。
但简妍还是上前两步,屈身行礼,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母亲。
简太太却是望都没望她一眼,只是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就算是答应了。
倒是一旁的简清此时浅笑着问道:“妹妹什么时候来的?”
“也才刚到没一会儿的功夫。”简妍笑着回答了,而后微微侧身,望向站在一旁的白薇。
白薇会意,立时就上前一步来,双手举高了手中的黑漆描金托盘。
托盘上盖着一块莲青色的绸布,简妍伸手掀了开来,然后从托盘上取了一件物事,却是一双秋香绿色的护膝——护膝上绣了一丛金黄色的菊花,旁边黑色小楷绣了两句诗,秋来谁为韶华主,总领群芳是菊花。双手递了过来。
“上次曾听沈妈妈提起,说母亲的腿脚不好,一到冬日就甚是畏寒。女儿听了,甚是忧心,有心想日日伺候在母亲身旁,又怕吵着了母亲清净。于是便做了这双护膝,母亲平日里戴着,好歹也能抵御一些寒冷,也算是女儿的一点孝心了。”
只是简太太却并没有伸手来接。她只是双手拢在袖中,面无表情的望着简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