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自案前取出个小锦袋,卿尘打开一看,惊讶地抬头:“你从哪儿弄来的?”
托在她掌心的竟是一道小巧的幽灵石串珠,清透的水晶体中静静生长着神秘的暗绿色的花纹,晶莹雅致,相得益彰。第七道玲珑水晶,卿尘白皙的手指轻轻握起,指尖触到水晶冰凉的温度,心中浮浮沉沉恍若突然溯回过往,一时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四哥说你喜欢这些串珠,收集了不少,偶尔得到便给你留着了。”十一道。
卿尘月眉淡扬,低声笑道:“若是让四哥知道你给我这个,怕是要怪你。”
“嗯?”十一奇怪。
“什么事背着我呢?”随着清淡的声音,营帐被挑开,夜天凌进来正听到卿尘的话。
卿尘将那串珠一握,往身后一藏,巧笑嫣然:“保密!”
夜天凌眼光掠过她眸底轻轻一停,她不说他便不问,只自己抬手倒了杯茶,不慌不忙坐下来。
终于是卿尘忍不住:“你怎么不问十一给了我什么?”
夜天凌低头喝茶,淡淡笑道:“过会儿把你们两个分开审,才知道说的是不是一致。”
卿尘撑不住笑了,十一亦笑道:“我看还是招了吧,倘被带到神机营去审那可吃不消。”
卿尘便将那串珠拿出来,夜天凌深黑如墨的瞳孔微微一敛,薄唇轻抿,意味深长地瞥了卿尘一眼,道:“很漂亮。”
十一对夜天凌心情神色再熟悉不过,立时知道这串珠关系着什么,而且是夜天凌颇为在意的事情,一种隐而不发故意淡去的在意,不提不说却放在心底的在意。
卿尘不待他问,便道:“东西我笑纳了,事情便有时间让四哥慢慢说给你听,到时候方才你问我的也就明白了。”
夜天凌看看十一:“改日再说此事,只要届时你不大惊小怪。虞呈今日虽侥幸逃脱,但损兵折将也够他消受。”
十一听谈到军务,便收起了满不在乎的神情:“仗虽是胜仗,但虞呈六千精锐骑兵险些全军覆没,以后要引他出战便难了。我此次是费了不少工夫把他诱来,他们似是想用拖延的法子。何况虞呈此人原本便谨慎多疑,现在既知玄甲军也到了幽州,怕是更不会轻易出战。”
将西路大军拖在此处,中军过了临安关便失了呼应。兴兵之事拖得越久,天下人心便越乱,人心不定,必生新乱,如此下去步步将入艰难。但于叛军,却是恨不得四境皆兵灾祸迭起,就此动摇天朝皇族的统治。
夜天凌修长的手指在案上轻叩,陷入深思,稍后道:“虞夙生有两子,长子虞呈率西路叛军,次子虞项可是随他在燕州?”
“对。”十一道,“听闻二子素来不和,虞夙自不会将他们放在一处。”
“不和便好。”夜天凌神情肃淡,“不妨派人散发消息,便说虞呈率军久无功绩,虞夙欲以次子虞项取代西路指挥权。”
“逼迫虞呈急于建功,引他出兵。”十一接着道,“这消息最好是从燕州那边过来。”
“便让左先生设法成就此事。”夜天凌突然想起什么事,“你这几日将柴项闷得可以。”
平业将军柴项乃是十一军中一员骁将,近几日总不能率兵出战,着实郁闷得无法可施,几乎每日都来请战,却都被十一轻描淡写地打发回去。
十一呵呵一笑:“他胸中那股气憋到这份上,届时定如猛虎下山势不可当,我自有重用他之处。”
卿尘这边早已铺纸研墨,片刻后将拟给左原孙的书信递来,一边调侃十一:“可怜柴项不知道有大功在前等着,还得再苦闷几日。”
夜天凌一眼扫过,道:“便是这个意思。”
卿尘见无异议,再提笔写了几个字,取出一枚小印蘸了朱红印泥清晰地压在下方。
十一看她纤细的手指收笔执印,觉得整个军营里肃杀的铁血气氛都在她举手投足中慢慢收敛,稳而不戾,静而不躁,本来因战事而飞浮的心就这么沉定下来,恢复了清宁。他静了会儿,不禁叹说:“改日我也得娶个这样的王妃,才不输给四哥。”
卿尘微笑,白玉般的脸上若隐若现安静的温柔,夜天凌抬眼看十一:“急什么,天都还有人等着你大婚呢。”
十一愕然失色,卿尘不禁莞尔,促狭地对他眨了眨眼,十一狠狠瞪她一眼,回头想起那殷家大小姐,一声长叹,满脸郁闷。
出了十一的营帐,有军将前来禀报事务,夜天凌便站在营前略作交代。卿尘静静立在他身旁,握着那幽灵石串珠举目望向已然灰沉的天际。
落日低远,在幽州军营起伏的原野间暗入西山。傍晚长空下大地模糊了轮廓,一种昏黄的空旷弥漫其间,显出遥远的苍凉。
北风萧索,她的目光追随着长野落日微微有些恍惚,收回来落在手中的串珠之上,她一颗颗拈着那冰凉的珠子,若有所思。突然手边一紧,袖袍下夜天凌握着她的手不轻不重加大了力道,叫她觉得微微有些疼,却拉回了游离的心神。
抬眼看去,夜天凌依然在和那副将说着什么,神情清淡目不斜视,唇角微微抿成一道薄锐的线条,暮色下看起来却异常鲜明。他似乎有意用这种方式打断她独自思想的空间,提醒她或者亦有些强迫的意味,要她将心思收拢至他处。
一丝浅笑不期然覆过容颜,卿尘便将目光流连在他的侧脸。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眼底轻微地一动,事情也差不多交代清楚,副将行礼退了下去。
夜天凌转身,握着卿尘的手放开,却揽上她的腰,目光审视她的眉眼慢慢落到了她手中的串珠上,停住。
营帐四周已燃起了篝火,通透的灵石在火光之下淡淡闪着幽美的色泽,一丝一丝映在夜天凌深寂的眼中。他似乎看了那串珠很久,才伸手从她指间挑起,淡淡道:“你还是想要这些灵石串珠?”
冷风吹起发丝,卿尘的笑在火光深处微微有些魅惑:“很漂亮,不是吗?你刚刚也这样说。”
夜天凌抬头望向已经黑下来的夜幕,深眸入夜无垠,再没有说话,只是挽着她往自己营帐走去。
进了营帐,夜天凌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直到卿尘忍不住问他:“四哥,你不喜欢?”
夜天凌静静地看着她一会儿:“你想回去?”
卿尘眉梢往鬓角轻轻掠去,一双凤目便挑了起来:“如果……你欺负了我,我便回去。”
夜天凌眉目间不动的清冷,却望穿她的眼睛透入她心间,慢慢道:“那么这些东西你永远也不会用到。”
“谁知道呢?”卿尘神情带笑,“听说男人都不可靠,誓言更不可靠。”
夜天凌终于紧起了剑眉,沉声道:“我不会给你机会。”
隐含着温柔的话被他用如此霸道的语气说出来,卿尘眉眼一带,流出妩媚的笑意,她闭上眼睛,轻轻靠上他的臂弯,嘴角弧度渐渐扬起,那是一种温柔而满足的微笑。
幽州位于天朝北疆边缘,东系涧水,西接勐山,南北两面多是平原,中有低山起伏,阔野长空,连绵不绝。
北风过,苍茫茫枯原无尽,远带天际。
万余人的玄甲精骑穿越勐山低岭,出现在一处开阔的平川,马不停蹄急速行军,遥遥看去像是一刃长驱直入的剑锋,在半黄的山野间破出一道玄色锐利,将大地长长划开。
当先两骑却是白马白袍,率先奔驰于众骑之前。十数名近卫落在身后,分作两队如同鹰翼般展护左右,激起尘土飞扬。
奔上一道低丘,众人勒住马缰,停下稍事休息。云骋在丘陵前兜了一圈,停在风驰之旁。卿尘因方便穿了男式骑装,轻裘胜雪意气从容,一双秋水清瞳深若点漆,顾盼间竟别有一种风流俊俏潇洒的美。她在马上纵目四野,见前后尽是连绵不绝的平原,不禁道:“幽州这地势无险可守,真难为十一竟能在此挡下虞呈叛军。”
“所以要尽快收复合州,合州凭祁门关天险,乃是幽州以南各处的天然屏障。”夜天凌遥望平川,眼中隐有一丝深思的痕迹。
卿尘道:“只可惜守将投敌,合州轻易便落入叛军手中,恐怕失之易,得之难。”
“无妨。”夜天凌神色沉定,“这世上没有攻不下的城。”说话间目光自远处收回。
卿尘带马笑道:“四哥,咱们比比看谁先到幽州城怎样?”
夜天凌眼底划过有趣的神色:“你可知多少年来,天朝上下无人敢和我比试骑术,更别说是女人?”
卿尘凤眸清扬:“所以她们都不是凤卿尘,更不是凌王妃。”
夜天凌俊冷的眼中清光微闪:“说得好!”此时忽见前方轻尘飞扬,有先锋兵飞骑来报:“殿下,前方探报,虞呈叛军轻骑偷袭幽州被守军阻截,现下双方短兵相接,正在交战!”
“所在何处?”
“城西二十里白马河。”
“地图。”
身后侍卫立刻将四境军机图就地展开,夜天凌翻身下马略一察看,问道:“我方何人领兵?”
“澈王殿下亲自带兵阻击。”
“兵力如何?”
“各在五到七千之间。”
“传令。”夜天凌战袍一扬,“全速行军,抄白马河西夹击叛军,若见虞呈生擒活捉!长征,率四营兵士护送王妃先入幽州城,不得有失。”
“得令!”将士们领命声中,卿尘对他深深一望,“一切小心。”
夜天凌微微点头:“先入城等我。”
“嗯。”卿尘唇角带笑,目送他翻身上马,率军而去,回头命卫长征整队,微一带马,当先驰出,四千将士便随她往幽州奔去。
澈王大军驻扎于幽州城北,卿尘等人过幽州城不停,直奔军营。
营中将士同凌王部将一向相熟,留守副将闻报出迎,却见玄甲军中多了个白衣轻裘、眉清目秀的人物。
凌王妃随军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那领先的左副将柴项对卫长征打了个询问的眼色。卫长征俯身说了句,柴项神情一震,看向卿尘,卿尘在马上对他颔首微笑。
柴项知晓分寸,亦不多礼,即刻安排驻军扎营。方安置停当,便有侍卫来报凌王、澈王已领兵回军。
卿尘远远见夜天凌同十一并骑回来,身后将士井然有序,略带着些气血昂扬兴致勃然,显然是得胜而归。
十一一身戎装轻甲,外披绛紫战袍,身形挺拔,英气潇洒,待到近前,打量着卿尘笑道:“哪里来的俏公子,怎么我都不认识?”
卿尘数月未见他,心中着实挂念,抬头含笑相望,闻言潇洒作揖:“见过澈王殿下。”
十一扬眉长笑:“大战归来有美相迎,人生快哉!”
卿尘刚要反驳,目光一转落在他左臂上。长风翻飞处带起战袍,下面的甲胄之上竟有血迹,她眉梢弧度尚未扬起便蹙拢:“受伤了吗?”
“没事。”十一轻描淡写道,“不过一时疏忽,那虞呈倒聪明,竟让他走脱了。”
夜天凌对十一道:“去让卿尘替你看看,这里有我。”
十一点头:“四哥来了我便轻松了。”笑着下马入帐,将军中事务尽数丢给了夜天凌。
卿尘命人将帐中火盆添旺,小心地帮十一解了战袍,一见之下便皱眉:“再深几分便见骨了,流了这么多血,你定是伤着以后还逞强。”
十一未受伤的手撑在军案上,闭目养了养神,睁开眼睛依旧是明朗带笑:“身为主帅,便是这条臂膀废了也不能露怯。”
卿尘边替他重新清理伤口,边轻声埋怨:“你是皇子之尊,何必这么拼命?”
十一道:“军中一视同仁,只有将士兄弟没有什么皇子王爷。”
“倒不愧自小便跟着四哥,说话口气都一样。”卿尘无奈。
淡淡清凉将伤口火辣辣的疼驱退几分,药汁的清香盈于身边,十一笑说:“还是你这伤药灵。”
“走前不是给你带了吗?”
“赏给受伤的将士了。”十一随意道。
卿尘知道他便是这般性子,也没办法,取来绷带敷药包扎,突然看到他肩头一道淡淡的伤痕,随口道:“这是以前的旧伤。”
十一侧头看去:“也是你上的药,不过那时候可没现在这么温柔。”
卿尘不怀好意地将绷带一紧,十一“哎哟”一声,满脸苦笑:“古人诚不欺我,得罪什么人也不能得罪女人!”
卿尘挑着眉道:“不怕受伤就别喊疼,澈王殿下现在会生灶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