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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往来姻缘谁是非

满阶黄叶瑟瑟,又是秋来,夜天漓负手身后摇头跟上十一,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圣武二十六年十月庚寅,北晏侯虞夙斩杀朝廷北疆镇抚使,自蓟州起兵。

蓟州守将尽皆归附虞夙,唯有副帅常立不服叛逆,据理抗辩,终于激怒虞夙,被当场斩首祭旗,血溅辕门。

虞夙谋划叛乱已久,此次布置充足,两路叛军趁夜奔袭,连取合州、原州、辽州。

中军至燕州与其谋士柯南绪所率兵马会合,一路南下直逼肃州。

肃州守将威远将军何冲率军布防抗敌,千里烽烟冲天,急报帝都。

天帝诏告天下,出兵平叛,长定将军南宫竞率十二万先锋军星夜驰援肃州。

十一皇子夜天澈领十万兵马即刻入防幽州,迎击西路叛军。

另有三十万天军集于平州,整装待命。

六军待发,唯有主帅悬而未决。

秋雨缠绵,淅淅沥沥已下了几日,却始终没有停的意思。

黄叶翩飞转眼零落泥中,天地间灰蒙蒙一片,秋浓,已是寒意袭人。

凤府宏伟富丽玉马金堂,两尊石狮子被雨水冲刷得干净,静卧在朱门两侧。卿尘沿那青石长阶走下,凌王府的鸾车已经候在门前。碧瑶收起紫竹伞,打起车帘,待她上车便递了暖炉过来。

偎着手中一团暖意,卿尘闭目在锦垫上靠了会儿,车行渐远,相府朱门已消失在连绵雨中。

她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淡静的微笑,凤衍,真是个不错的对手。名门钟鼎,多少风雨起伏,凤家稳列士族之首果然并非侥幸。

这一番密谈似是父女叙话,实则明枪暗箭相互试探,最终做了一场赌注。

赌局是这场形势未明的战争,赌的是凤家的去从。

卿尘睁开眼睛,明净的眸中掠过好笑的神情。联姻,皇族名门以姻亲交结,巩固势力,掌控朝政宫闱。而夜天凌这个王爷娶了她这个凤家嫡女,却仍与凤家形同陌路。

既然已成姻亲,何必浪费?她笑了笑,凤家毕竟是她名义上的亲族,族人门生遍布朝堂,根植深广,很多事情可以事半功倍。无论如何,岂能容凤家相助他人?

眼前浮起夜天凌听她说到凤家时的样子,不过一笑置之,神情傲然,似是原本便未放在眼中。这问鼎逐鹿的游戏中,他根本是想将这百年风流的士族挥手抹掉,越是难为,他竟越是乐在其中。

凤衍分明是低估了夜天凌,不仅仅是凤衍,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他驰骋疆场的锋芒而不知那似海深心。夜天凌的冷漠如一道清寒的利刃,从来无人能近其身。

而这场豪赌中,卿尘唯一的赌注就是对他的了解。因为了解,所以毫不犹豫地信任,甚至可以赌上自己的一切。

方才提到莫不平时,饶是凤衍稳如泰山亦忍不住惊诧万分。何止莫不平,左原孙、杜君述、陆迁……这任何一个名字都足以令人侧目。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凌王麾下又岂是只有精兵猛将而已。

细雨轻轻打在鸾车之外,车中显得格外宁静。卿尘随手掀开虚遮的垂帘向外看去,路上行人落落,此时的上九坊笼在雨幕深处,风流清冷。

十一出兵那日也是如此天气,大军齐发,整个伊歌城一片肃然。

殿前请战,堪堪避开那荒谬的赐婚,国事为重军情紧急,连皇后也毫无办法。

卿尘随夜天凌在城门之上遥遥相送,烟雨迷蒙,不觉离人断肠。却看到十一回身向这边一笑,仿佛天空又恢复了秋高气爽,再看时,银甲骏马已率大军没入雨中。

黄叶轻,暮山凝紫,云去天高,秋色连波。

湖光倒映山色,如淡笔画出的清远水墨,一丝钓线轻轻落入水面,荡起几圈縠纹,转瞬又恢复了平静。

白衫如玉,不沾闲尘,紫竹长竿握在夜天凌手中极稳,不慌不忙的适然。

身旁的十一却终于有些沉不住气,开口道:“四哥,不过被父皇训斥几句,你便躲来此处闲情钓鱼?”

夜天凌不语,只向他抬了抬手,十一无奈回身去看卿尘。

卿尘立在他们身后亭中,正写些什么。此时收了最后一笔,将轻挽的衣袖放下,对十一一笑说:“来看看,我的字现在比四哥怎样?这道手本若呈上去,父皇也未必知道不是他写的。”

十一起身,低头一看,眉头便皱起:“此时奏请去东蜀勘察水堰,四哥,工部又不在你职中。”

“那便更该去看看,多知道些有什么不好?”夜天凌淡淡道。

十一将折子放下道:“都什么时候了,父皇下旨撤北侯国为十六州,北晏侯兴兵在即,你却称病连朝都不上。”

卿尘衣袖一拂,不着痕迹地止住十一,轻轻摇头:“四哥这几日着了些风寒,确实身子不适,前时在朝上不过硬撑着罢了,便让他歇歇吧。”十一一愣,卿尘将他手中的折子晾了晾收好:“几句斥责虽非父皇亲口所言,但是什么分量,难道你不知道?”

常年拥兵,居功自傲,多行专断之权。十一冷哼一声:“若不是四哥常年拥兵,哪来的他们在这里安安稳稳地聒噪!专断之权难道给这些连北疆是何等模样都不知道的人来行?”

卿尘垂眸,眉梢无奈轻蹙。无论如何,此次他们是绝不会将军功再拱手让给夜天凌了,却不知这军情之险,是否也人人如他,看得清楚。

她温柔地看着夜天凌,想起他昨日回府时眼中的疲累,她心底仍泛起丝丝的疼惜。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推波助澜,终究还是走了最坏的一步,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在隐忍中等待最佳的时机?边陲烽火难平,征战连年,又将有多少将士英魂,埋骨他乡?

水面一声轻响,一尾斤余重的鲤鱼随着夜天凌手腕微扬吊上半空。夜天凌伸手将它从竿上取下,却又随意丢回湖中,长身而起,瞥了眼那折子:“撤亦反,不撤亦反,他们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十一弟,你不妨好好掂量一下这折子。”

卿尘将石青披风搭在他肩头,他眸光轻柔,望向她一笑。

十一亦是带了多年的兵,略加思索,心头一动:“壅水筑堰地处东蜀,下临青州,西接封州,青州、封州,那是西岷侯重军驻兵所在。”

“对,”夜天凌负手北望,“一旦堰成,则可数日而截壅水,青、封两州便在指掌之间。”

“四哥是提防东蜀军?”十一目光一沉。

夜天凌深邃双眸精光一现,带着深思熟虑的沉定。

西岷侯近年来聚蜀地精兵设东蜀军,沿壅水诸州屯兵,其心昭然若揭。

北疆一旦战起,西岷侯退可入川蜀据守自立,进可与北晏侯联手,由渊江穿壅水南下直逼天都,两面夹击,实为心腹大患。

湖州春汛一过,夜天凌便遣斯惟云入蜀,暂停修堰导江的工程,日夜督造壅水江坝。左原孙也早已于数月前动身北上,此时已入合州。

一连月余,夜天凌扛着各方压力一力拖延争取时日。济王、汐王、湛王却联手支持即刻撤销侯国封地,殷家、靳家、卫家各处官员亦层层上表,甚至公然弹劾。

天帝今日终究准了北晏侯的奏折,降旨撤北侯国,依南靖侯属地之前例,分封为十六州都护府。

圣旨不日即到北疆,天都六军待命,兵马暗集。

天狼星动,是久违的兵锋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