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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我笑他人看不穿

两人扶着天帝坐下,卿尘知道这是急怒攻心,劝道:“陛下请息怒,保重龙体。”

夜天灏跪在那里,双手紧握成拳,眼里瞬间掠过无法掩饰的关切,却很快又恢复了那漠然的态度。

天帝扶额坐在龙榻上,语气中尽是失望:“朕这么多年,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竟换来你今天这样!”

夜天灏神情哀切:“是儿臣的罪,若不是因为儿臣这个储君,衍昭和衍暄两位皇兄或许便不会死,这储君之位,本就应该是他们的。”

当年穆帝病故,其长子衍昭年方十岁,次子衍暄尚在襁褓之中。太后因幼主当国,恐生政乱,同凤衍、卫宗平等辅政大臣力保当今天帝即位登基,封穆帝长子夜衍昭为储君。但没过几年,夜衍昭自尽,夜衍暄病故,储君之位才落在了夜天灏身上。

天帝缓缓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夜天灏再叩了个头:“圣武十年,衍昭皇兄平定西番羌族叛乱回京,属下诸将却连遭贬斥,自己也去了上将军衔,空有一个储君的名位。衍昭皇兄一向心高气傲,哪受得了如此折辱?衍暄皇兄和儿臣年龄相当,一向身体康健,圣武十五年澄明殿秋宴,好端端的回去便暴病身亡。还有三皇叔……”

“够了!”他还要说,天帝挥手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用力之大连自己都踉跄了一下。

夜天灏嘴角立刻溢出一缕殷红的鲜血,天帝看着跪在身前的儿子:“你当真,枉费朕一番苦心。”

鲜红的血迹沿夜天灏白玉般的肌肤流下,滴滴溅至青石地上。他神色轻蔑凄苦,笑容刺目惊心:“儿臣,谢父皇一片苦心。”

天帝已气得面色青白,被孙仕搀着,不断摇头,怒喝道:“出去,你给朕出去!”

卿尘和孙仕对视一眼,忙上前扶起夜天灏:“殿下先回去吧。”

夜天灏凝视日渐苍老的父皇,深深拜了三拜,默默起身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卿尘随着送到外面,低声道:“殿下同皇上毕竟是父子,何苦如此相逼?”

夜天灏扭头看了看她,嘲弄般一笑:“我的父皇、我的爱人、我的兄弟,哪个不是一片苦心?不妨成全了他们,皆大欢喜。”说罢高吟道,“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披发仰首大笑而去。

卿尘注视他远去的背影,廊前长风吹来,卷起残雪纷飞,想他方才竟是故意惹怒天帝句句求死,微微蹙眉,转身对几个内廷侍卫吩咐道:“跟去照看好太子殿下,记住,若有半分差池,唯你们是问。”

那侍卫中领班的正是冥执,微一点头,带人紧随着夜天灏去了。

卿尘回去宣室,见天帝脸色已好了些,上前轻声道:“陛下,太子殿下只是一时糊涂,陛下莫要着急,待他想明白了便好了。”

天帝声音疲惫而痛楚,合目摇头,沉声道:“你替朕拟旨……”停了许久,终于继续道,“太子自入主东宫以来,不法祖德,不遵朕训,肆恶,难出诸口,自即日起废为庶人,贬放涿州……”一字一句,痛心疾首,说到最后,竟是老泪纵横。

卿尘心中一凛,涿州,天寒地劣,山高路远,这一去怕是便不能回了:“陛下三思……”孙仕已跪在地上:“陛下,涿州苦寒之地……”

天帝骤然打断他们:“朕意已决,你等无须多言。卿尘拟旨!”

卿尘徐徐走到案旁,手中之笔似有千斤之重,黄绫刺目,朱墨似血。写完了呈到天帝面前,天帝挥手不看:“去宣旨。”

父子情,君臣义,都在这一道旨意中化为乌有,灰飞烟灭。

瑞雪兆丰年,今年的雪似乎比往年的多些,往往清晨一睁开眼睛,便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景象,银装素裹中夹杂着洋洋喜气,叫人从心底里舒坦。

因入年关,各州各府的奏报都挑好的说,倒真是四海升平的气象。成片的恭贺之词看得卿尘目不暇接,只觉得泛滥成灾,反而天帝倒是心情甚好,或者人上了年纪,便当真喜欢听些喜庆的话。

新春庆典之后,是天帝在位期间第二次册后大典。

贵妃殷氏系出名门,才德兼备,数年来佐理后宫,足孚众望,天帝降旨册立为后,母仪天下。旨意是卿尘拟的,礼部、皇宗司接了旨后,即刻着手准备皇后金册宝玺,夜氏皇族象征着皇后身份的金凤石也依祖制赐给了新后。卿尘奉命前去宣旨,百般无奈地看着那金凤石送到了殷贵妃宫中,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天帝看了礼部呈上的册后大典折子,对卿尘道:“传朕旨意,就照礼部拟的办,此次大典便由太子主持。”又顿了顿,“孙仕,去东宫看看太子身子可大好了,今年天坛冬祭要他代朕祭祀。”太子迁回东宫后便一直称病,已有数日未朝,天帝虽知这病也未必便是真病,但却一概不究,只每日遣御医前去请脉。

卿尘低头飞文走墨,隐隐从天帝话里听出些意思。近日来封赏册后,天帝对湛王母子可谓圣恩眷隆,太子之事如今尚未有个明确处置,难免便有人猜测此或是湛王将入主东宫的先兆。然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四季祭祀历来都是由天子亲行,天帝命太子代皇帝祭天,无疑是昭告天下,储位牢不可动。

二月初一的册后大典上,紫袍玉带的夜天灏比先前多了几分清瘦,眉眼间却仍是风姿高洁,气度华然,一日下来遵礼守制,近乎完美地执掌着大典进程。天帝瞩目于他,唇间始终挂着满意的微笑,只因这个长子看起来终于恢复了正常,几乎便忽略了身边刚刚册立的殷皇后。

卿尘站在天帝身边,总觉得夜天灏表面的平静下隐藏着某些叫人不安的东西。整个人站在众星捧月的群臣中间,他却似乎脱离了这雕龙绘凤的太和殿,随时都会飘然而去。这种感觉是如此清晰,清晰得几乎伸手便能触摸到他深深掩藏的哀伤,然而眼前却只能见到他白皙俊面上高贵的微笑,叫人一时困惑无比。

深夜的东宫正殿,夜天灏唇角含着一丝笑意,目送与他一母同胞的三弟和九弟消失在宫门外。白雪覆盖的长长甬道上,留下了深深浅浅清晰可辨的脚印,一直蜿蜒到了黑暗深处。

片刻之后,他一仰头,将一杯琼浆倒入嘴中,继而放声大笑,似乎发现了世上最有趣的事情,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吓得身边内侍急忙上前扶住:“殿下……”

“滚!”夜天灏突然怒道,“统统出去!”原本儒雅温文的脸上因酒意显出几分粗暴,一只嵌珠金杯咣当摔在地上,伴随着数只白瓷玉碟碎落,刺耳的声音在大殿里空荡荡地回响。

“如今父皇封了殷皇后,怕是早将母后忘了……”

“殷皇后和七哥如今深受荣宠,殿下难道就不担心……”

“我们三人一母所生,自会全力扶助殿下……”

“殿下莫要犹豫,若看得他们坐大,便无法收拾了……”

“殿下,迟恐生变……”

“殿下……”

“殿下……”

“殿下……”

“给我住口!”夜天灏狂喝一声,不可笑吗?这就是自己的亲生兄弟,刚刚害了鸾飞,一步步谋夺储君之位的兄弟。都疯了,从数年前看着父皇的所作所为,到今日兄弟明枪暗箭,身边所有的人,都疯了……

不知何处而来的冷风穿入高堂大殿,撩起宫帷长幔,整个天地仿佛在眼前被人扭曲,大正宫中高高在上金碧辉煌的那张龙椅,驱使着所有人为之疯魔。

夜天灏大笑不止,忍不住呛咳,却被人颤抖着扑上来抱住:“殿下……殿下你醒醒!”

这娇声泪雨,他分辨着看去,却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太子妃卫如。

太子妃已被太子吓得手足无措,只是唤道:“殿下这是怎么了?来人哪!快宣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