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尘笑道:“听说凌王府规矩森严,上下都没个笑脸,这王妃岂不是闷死人?”
夜天凌亦笑道:“这些日子笑得还不够多?凌王府是什么样子,待有了女主人,要看她自己的本事。”
卿尘抿嘴不语,只看着夜天凌越来越多的笑容,透心的一种甜美,融融的、暖暖的,缠缠绵绵心旌动摇,叫人透不过气来。夜天凌见她以手按着心口,笑意敛起:“可是还觉得心口疼?”
卿尘摇头:“好多了,只是胸中有些闷。”
夜天凌扶她坐下道:“你好好休息,此事我只有一句话,那两个侍女死罪可免,却绝不容再在延熙宫待着。”
卿尘道:“这我也知道,你把她们交给我吧。”
夜天凌皱眉道:“说了不再劳神……”
卿尘求道:“只这一次。”夜天凌想了想,终究答应了。
待隔了一日,天色晚了,卿尘屏退了身边诸人,将紫瑗和碧瑶叫到遥春阁。两人一进门,双双跪倒在地,便磕头下去。
卿尘伸手将她们扶起,叹道:“这些都免了吧,之后行事心里多有分寸才好,这事莫要再提。”
紫瑗仍是满面忧色,道:“四殿下这几日盘问宫中各人,虽还未问到我们,但依四殿下的手段,岂能瞒得过,早晚会追查下来。”
卿尘道:“四殿下那里,你们待左右无人时带丹琼去请个罪,他心里早就明白,昨日没治你们的罪,以后也不会追究了。”
紫瑗和碧瑶对望一眼,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郡主,这……这可是真的?四殿下竟饶了我们?”
卿尘笑了笑:“他也不是铁石心肠,只是有一样,延熙宫你们是不能待了。”
如此说来碧瑶倒还罢了,紫瑗却是在太后身边服侍了多年,心底一酸。但戴罪之身,此时太后平安无恙,自己也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还有什么可说的?却听卿尘道:“我给你们几个去处,你们看看自己可愿意。”
碧瑶道:“自相识以来,郡主几次救我姐妹,我姐妹的性命早就是郡主的了,但凡郡主吩咐,碧瑶莫敢不从。”
卿尘道:“那你可愿跟在我身边?”
碧瑶喜出望外:“能伺候郡主是我的福气,岂会不愿?”
卿尘点了点头:“好。至于丹琼……”她看着碧瑶有些紧张的脸,微微一笑:“松雨台那里先前便要个外面伺候的侍女,我送她去那儿,如何?”
碧瑶愣了愣,原想丹琼即便不出宫也会被送去做低下杂役,谁想竟是如此出路。松雨台虽然僻静,但毕竟是在太子身边,怎么也委屈不着,忙道:“我替她多谢郡主。”
卿尘道:“既如此,那便这样了,你先下去好生照看丹琼。”
碧瑶答应着去了。卿尘静默了半晌,凝神望着紫瑗,红烛盈盈照得紫瑗一脸暖色,亦平添了几分娇美之情,细看下也是个端秀的美人胚子。紫瑗见卿尘望着自己不说话,以为她为难,也不敢多言,只低眉顺目站在那里。
碧瑶这些日子和紫瑗患难与共,毕竟亲近许多,等了良久不见她回来,已到屋外看了几次。直过了快一个时辰方见紫瑗低头慢慢沿着回廊走来,急忙上前拉住问:“郡主怎么说?”
紫瑗脸上忧喜难辨,看起来倒是平静,轻声道:“待太后娘娘大好了,郡主会启禀她老人家,指我去九殿下身边做他的侍妾。”
碧瑶蓦地一愣:“九殿下?”
紫瑗神色中似是有了一丝坚毅,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带着些温柔的笃定,点头道:“我此次犯的错,百死莫赎,郡主大恩无以为报,便是粉身碎骨也情愿。”
雪战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偎到卿尘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卿尘伸手抚弄它,心里又想起那能治疫症的药。单凭雪战这小小身躯,又救得了多少人?这疫症终究说不上是解了,依旧困扰着她。
不多会儿,一个小侍女自畅春殿过来,在外对荷风道:“姐姐去畅春殿吧,四殿下挨个传着问话呢,我来替姐姐。”
荷风见卿尘闭目歇着,出来悄声嘱咐道:“一会儿郡主若醒了,小心伺候着,桌上药还没喝,怕凉了……”却忽然听到卿尘在里面叫道:“荷风,你进来。”
荷风忙道:“奴婢吵醒郡主了。”
卿尘淡淡一笑:“我没有睡,你去畅春殿见四殿下,请他回遥春阁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荷风答应着去了,卿尘起身坐到镜前,低头梳理着静垂腰畔的长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留这样长的头发,以前那么多年,都是一头利落的及肩短发。“宁文清”三个字,似乎已经一点点消失变成前尘一梦,在记忆中越来越遥远,偶尔记起反觉得陌生万分。
“发什么呆?”突然耳边响起夜天凌的声音。
卿尘吃了一惊,抬头见镜中映出他的影子,青衫磊落,虽一副闲逸模样,眼中却透着未退的锐利,回头笑道:“悄无声息的,吓人一跳。”
夜天凌看了看桌上搁着的药,皱眉道:“药都凉透了,怎么还不喝?”
卿尘微笑道:“一时忘了。”
夜天凌伸手将洒在她肩头的秀发理了一下,发丝自指间滑过,温凉柔顺:“找我有事?”
卿尘低头想了片刻,道:“四哥,你可是要严查延熙宫疫病之事了?”
夜天凌道:“此事来得蹊跷,岂能不查?”
卿尘叹了口气道:“你叫他们散了吧,我将事情原委说与你便是。”
夜天凌眼中微光一闪,正对上卿尘清隽的目光沉沉静静望过来,掩映在潜淡风华中,叫人心里一时看不透:“你是说,你知道这瘟疫是如何入宫的?”
卿尘点头,夜天凌拂襟在一旁坐下:“你说。”
卿尘便自那夜碧瑶求救说起,将当日情形一一说给他听,一字不瞒。夜天凌半晌未言,面色静冷,眸底沉沉深不可测,不怒而威,越听越是峻严,待卿尘说完,冷冷道:“这是诛九族的死罪。”
卿尘道:“紫瑗父亲早亡,一个兄长死在战场,还有个幼弟年前违背母意,自行投了辽州军中,家中唯有一个哭得双目失明的老母,靠邻居照拂度日。丹琼父母双亡,除了姐姐碧瑶外举目无亲,要诛也无非就是这些老少病弱,倒是凤家怕是要受我连累了。”
夜天凌眉峰蹙拢:“你这是替她们求情,还是拿自己和凤家挡我?”
卿尘淡淡一笑:“不是求情,错了便是错了,你若是要罚也是应该的。”
夜天凌起身在窗前站了会儿,问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此时才说?”
卿尘坦然道:“若是侥幸不查,或来查的是他人,我便设法替她们瞒下。但如今查的人是你,我何必要你劳师动众费时费力,结果还是一样瞒不住,不如告以实情,凭你决断。”
夜天凌回头看她:“你既不想求情,那是要和她们一起领罪了?”
卿尘摇头:“我不想领罪,这个罪不好领。欺君之罪……”她笑了笑,“我领不起。”
“领不起?”夜天凌声音里有丝怒意,“这么大胆的事都做下了,此时再说领不起?”
卿尘松手,一缕丝缎般的发丝落至脸旁,衬得脸色有些透明的白,如同眼底清水无痕。她扶着几案站起来,拢了拢披在身上的长衣:“四哥,你先别气,这事是我做得大胆了。但事已至此,即便是杀剐了紫瑗她们也是这样。紫瑗伺候太后多年从未出过差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以前太后常说她心善诚孝,方才对她喜爱有加,她此次私下出宫,无非便是因着一片孝心。碧瑶、丹琼姐妹同我有患难之情,何况丹琼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无心之过,险些连自己性命也搭上。那时我帮她们几人瞒下,其实心里想着事已至此,能少伤一条人命,便是替太后积一份福德,希望老天护佑,能渡此难关。现在想来,也是欠了思量,有些鲁莽。”
夜天凌见她脸上血色未复,裹在一袭白衣中的身子弱不禁风,心中反再增了几分隐怒,但却不忍对她发作,只沉声道:“还说不是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