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经道:“你说。”
卿尘道:“有种叫‘离心奈何草’的药,只有汝阳宫家有种植,要冥执亲自去一趟汝阳,我想知道近段时间什么人从宫家得到了这种药,还有,这些人中有没有人和凤鸾飞接触过。”
“凤鸾飞?”谢经奇怪地道,“凤家三小姐?”
“不错。”卿尘确定道,“第二件事,挑选一批人,务必忠诚伶俐,我会慢慢安排他们进宫进府,以后或许会需要。”
谢经看了看楼上,问道:“凌王殿下来了?”
“嗯。”卿尘道,“往后便不那么轻松了。”
“知道了。”谢经道,“我会尽力,事情这便去办。”
“有劳谢兄!”卿尘对他一笑,谢经先行离开。
楼上夜天凌和莫不平已经谈了许久,卿尘没有上去打扰,步出四面楼站在江边看着滔滔流水,风驰和云骋见她出来,踱步上前靠在身旁。
江面阴云欲坠,衣衫挡不住寒风,面前丝丝飘起冷雨。卿尘出神地想着事情,并没有察觉雨意,突然间风驰轻嘶一声,转身跑开。
卿尘回头看去,夜天凌站在身后不远处,目不转睛地注视她,清隽的面色虽然淡然无波,但那眼中抑郁低沉,隐隐暗云涌动,比这天色更多几分阴霾。
他手在身侧紧紧握着,显然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异样的情绪,卿尘方要说话,他忽然伸手抓过风驰缰绳,纵身上马,径自往东快驰而去。
卿尘忙同云骋一起追去:“四哥!”
云骋放蹄疾奔,渐渐追上风驰,夜天凌神情阴沉,嘴角冷冷抿成一条直线,也不言语,只是一个劲儿沿楚堰江打马狂奔。卿尘默默跟在他身旁,纵马相随。
冬雨迎面扑在脸上,刀锋一般冰冷,却使人异常清醒。天晚雨寒,路上行人稀少,不知过了多久,夜天凌终于在江边停住。卿尘亦缓缓策马立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看着江水浩浩汤汤,浪涛东去。
雨骤风急,激得江面不复往日平静。过了许久,夜天凌方开口道:“我一出生,母妃便不愿要我,将我送至皇祖母处不闻不问。这二十几年,她即便在延熙宫见到我,也都是冷冷淡淡,话都不肯多说一句。她对父皇也是一样,尽管父皇什么都依她,甚至为她单独修建了莲池宫,她却从来没在人前笑过。我只当她不愿顺从父皇,亦厌弃我,更怪她当初为何不反抗到底,要侍奉两朝天子,还要生下我来。我亦冷淡她,疏远她,从来不肯踏进莲池宫,连她病了也不去看……”说到这里,他闭目仰面让雨水倾淋脸上,长叹一声。
卿尘道:“她是一个母亲,母亲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她越是疏远你,就越不会有人怀疑其他,皇上也会因此格外疼爱你器重你。她心里,其实未必比你好受。女人有时候很傻,为了自己想保护的人,即便舍弃一生的笑容,也是心甘情愿的。”
夜天凌深深吸了口气:“何苦!她可知我宁愿年年带兵在外,也不愿在宫中看别人承欢膝下,我样样都要比别人强就是为了让她看一眼,笑一笑,她为何不把一切坦然相告,难道我连自己的母亲都保护不了,连弑父之仇都束手无策!”
卿尘道:“或许,她就是不想让你了解真相,不想让你知道仇恨,只愿你在皇上面前做个好儿子、好王爷,平安一生。我虽没做过母亲,但可以想象到母亲对孩子最大的护佑是什么,她只要你平安罢了。”
夜天凌决然道:“我宁肯面对的是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甚至卑鄙龌龊肮脏不堪,也只愿听真相。”
卿尘道:“但事实往往极为残酷,人却难得糊涂。”
夜天凌道:“活了二十多年,竟不知父亲是谁,岂不可笑?”
卿尘道:“人只要清楚自己是谁就行了。”这正是夜天凌对她说过的话。
夜天凌回身,见她浑身湿透地跟在自己身边,雨水缕缕沿着略微苍白的脸庞流淌,却将她的双眸洗得清亮。他心底隐约一紧,皱眉道:“回宫吧。”
卿尘见他已然收拾心绪,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望着他道:“四哥,我……真的做对了吗?”
夜天凌亦望着她的眼睛,淡淡道:“多谢你。”
卿尘对他微笑,宁愿清醒着痛苦的人,永远不能忍受糊涂的美好,注定要比别人承受更多的东西。这或许是他们自己选择的生存方式,必要为此跋山涉水、披荆斩棘,终其一生都不会,也无法放弃。唯一幸运的是,这条路上有人同行,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不那么艰难,也不会感觉孤单。
远远的大正宫在冬日阴雨中笼上了沉重的面纱,风雨飘摇中见证了多少古往今来,多少更迭变迁,如今等在眼前的,又将是怎样一番风云跌宕?
不管是对是错,这一步已然迈出,她相信,一定是对的,她知道夜天凌也相信。
卿尘请夜天凌从四面楼正门而入,先到小兰亭稍候,她则回以前的房间换了男装,叫来谢经吩咐一句,让他去请莫不平。
谢经应命去了,卿尘独自站在房中,案后屏风前放着那把古剑“浮翾”。这把剑现在本应是她随身之物,但出入宫中多有不便,便一直放在四面楼。她抬手握住剑身,轻轻抽剑出鞘,剑如秋水,其锋清利,然而却丝毫没有寒意和血腥,淡淡地,一泓浮光呈现于眼前。
卿尘指尖缓缓划过剑身,触手处如拂清流,同归离剑之刚烈自有不同。得归离者,得天下,然而天下的另一半秘密却系于这浮翾剑,她抚剑沉吟,若有所思。
“属下见过凤主。”莫不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卿尘回头道:“莫先生,我在想一柄剑无论怎样神奇,也需要有个好主人才行,有时候,剑是因其主人而锋利。”
莫不平道:“凤主所言甚是,便如这浮翾剑空置数十年,如今在凤主手中,方有出鞘之日。”
卿尘笑了笑:“归离剑同样如此。”听到归离剑的字样,莫不平老眼一抬。
卿尘轻振剑身,一抹寒光乍现,她扬眸笑道:“我已为冥衣楼做了两件事,按道理,还有第三件没做。”
莫不平道:“请凤主示下。”
卿尘归剑入鞘道:“你可知太子出事了?”
莫不平道:“太子一事如今在天都已是谣言纷纭,想不听说也难。”
卿尘冷笑道:“真是好手段呢!那边陛下严禁泄露,这边却早已人尽皆知。这或许就是你说的天意吧,凌王现在小兰亭,你不妨去见一见。”
“哦?”莫不平道,“凤主的意思是……”
卿尘道:“太子之位已不是有没有人保、保不保得住的问题,而是他自己已没了这份心。”
莫不平很快领会到卿尘话中之意,眼中精光一闪:“凤主!”
卿尘神色清明:“倘若不是凌王,先帝便早已断了血脉,除非冥衣楼就此罢手退出江湖,否则便只能择良木而栖,辅佐明主。”
莫不平道:“凤主是为冥衣楼这把剑选了主子。”
卿尘道:“莫先生以为如何?”
莫不平手捻五柳须眯起眼睛:“凤主好眼力,天朝这半壁江山本就是凌王打下的。”
卿尘眼中光彩淡淡:“他是先帝的血脉。”
莫不平亦道:“自然,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人。”
卿尘一笑,和莫不平说话还真是省心,一点就透,与其说是她选择了凌王,何不说是莫不平,甚至冥衣楼也选择了凌王?
事实亦的确如此,冥衣楼所寻找的那缕血脉,凌王是唯一一个存在可能性的人,是与不是,他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方才几句话,不过是卿尘和莫不平达成了绝对默契的共识。
莫不平有些感慨地道:“天星变幻,朝局更迭,冥冥宿命,已然天定。”
卿尘问道:“莫先生可有想过自己的天命?”
莫不平笑道:“既然是定数,思之无用。”
卿尘神情清远,道:“凌王有句话说得好,即便真有天命,只要是他想做,也必逆天而行。”
莫不平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转而望着窗外楚堰江,悠然道:“真假天命,说不得还要看凤主。”
“哦?”卿尘颇有些意外。
莫不平道:“帝星已动,一切尽在人事。”
卿尘手按窗沿,看远远的天色阴沉了下来,风中隐约带了雨意,便道:“那先生就莫让凌王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