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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

“太子手中的是鸩毒没错,但是鸾飞喝下的,却不是。”卿尘继续道。

夜天凌扭头看过来:“不是鸩毒,那是什么?”

卿尘摇头:“我还不能确定,但是如果猜对了的话,或许是江湖上一种被称作‘离心奈何草’的药草熬成的汁液。”

“离心奈何草?”夜天凌重复了一遍。

“嗯,”卿尘道,“我曾看到医书上记载这种药,严格来说,这应该不算是毒药,人服下之后不会气绝,只会出现和死亡相同的症状,呼吸、心跳、脉搏、血压、体温甚至各器官的新陈代谢都达到一个极限低度,不仔细分辨是会被误认为死亡。嗯……这可能是一种深度麻醉剂也说不定。”卿尘说着看了夜天凌一眼,见他因这些奇怪用词皱起眉头,忙道,“简单说,就是一种使人假死的药。”

夜天凌微微点头,卿尘继续道:“鸾飞和太子手中其实是不同的药,若是确如太子所言,他两人早有一同赴死的准备,那么当两瓶药喝下去,你说会是什么情形?”

夜天凌黑瞳微微一收,精光轻闪。

卿尘又道:“我虽对鸾飞这个妹妹了解不深,但有两点我可以肯定,其一,以她的性情,说她有翻覆朝政的心思我信,说她向往采菊东篱泛舟五湖……”她轻笑了一下,“此言差矣!其二……凤氏满门深以家族为荣,族中利益高于一切,鸾飞会做出这种可能使凤家获罪之事,我不解。”

夜天凌看着她清秀的玉容,淡淡问道:“还有呢?”

卿尘对他一笑:“你不觉得御林军十分古怪吗?”

夜天凌冷哼一声:“忠心护主,言过其实,不知是护主还是火上浇油。”

“说得是。”卿尘笑,眼中掠过一抹月光清澈,“太子私自出宫,禁军侍卫不加阻拦反而借护主之由和京畿司冲突,将事情闹大,无异于火上浇油。再者,太子出宫必定极其隐秘,为何无论是陛下还是御林军,消息都这么灵通?”

夜天凌道:“父皇知道太子出宫,是鸾飞的贴身侍女锦书深夜到致远殿告密,才泄露出去的。”

“锦书?”卿尘意外地道,“呵,事情似乎变得有趣了。”

夜天凌侧头不语,盯住她扬眉浅笑的模样。卿尘见他半天没有动静,眼波一抬:“怎么了?”

月色穿过雕花木窗静洒一地,明明暗暗,落影点点,整个寝宫寂静无比。夜天凌收回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为何告诉我这些?”

卿尘道:“需要原因吗?”

夜天凌声音清冷:“你方才所说的任意一样,都足以让凤家遭获诛族之罪,别说鸾飞,你自己性命都可能不保,此事你不说出来谁人又会知道?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月光在卿尘脸上投下一层若有若无的轻纱,潜静而柔美。她长长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一动,丹唇轻启:“不为什么,只因你是夜天凌,而我,是我。”

夜天凌道:“你不怕我如实禀告父皇,自己一并获罪?”

卿尘笑:“你会吗?”

夜天凌嘴角微挑:“或许会。”

卿尘点头,笑靥依旧:“那我已经说了,话也收不回来,如今便只能听凭凌王殿下处置了。”

夜天凌终于一笑出声,虽然听起来还是那样冷冷淡淡,但却如同风过流水破开长河寒冻,叫人格外记忆深刻,但也只是一瞬间,笑意逝去,他低头嘱咐道:“不要再对任何人提此事,宫廷之中不比外面。”

卿尘点头:“放心,我知道分寸。”

夜天凌道:“去请太子殿下回来吧,久恐惊动他人,要父皇知道了平添麻烦。”

“好。”卿尘向门口走了几步,突然回身站住,“四哥,我能信任你吗?”

夜天凌剑眉轻挑:“这个问题似乎应该你自己去回答。”

站在高大的台阶边缘,夜风吹动卿尘衣袍上镶边的雪白貂毛,簇拥着她清秀的脸庞,她笑了笑又问:“那么,你是不是能像当初在跃马桥一样相信我?”

夜天凌顿了一顿,只回答了一个字:“能。”

听他一字落地,卿尘凤目之中浮起一点清丽的光彩:“那么游戏真正开始了,也是时候带你去见一个人了。”说完她微笑着转身向偏殿走去,长发随风轻轻散开,映在夜天凌眼中,似是张开了一张柔柔的丝网,转眼与那黑瞳融为一体沉没在幽深的眼底,无声无息。

烛火明灭,长灯暗影。

本应宁寂的大殿层层透出光亮,宫帷无风静垂,却遮不住深寒。

天帝手压龙案上早已凉透的茶盏,面色阴沉地看着跪了一地的几个人。

当先一人,布衣素衫,正是今晚私自携美出宫,险些惹起京畿卫和御林军纷争的太子。夜天凌同夜天汐陪跪在一旁,身后是御林军统领张束,屋中静可闻针,风雨将至的平静沉沉压得人心悸。

“朕生的好儿子。”天帝声音痛怒难分,终于一字一顿地道。

太子缓缓叩了个头,伏地不语。

天帝猛地抄起手中瓷盏,劈头便向太子身上砸去,伸手指着他怒道:“你……你给朕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太子跪在原地不躲不闪,一盏茶泼面而来,洒遍全身,冰纹玉瓷盏铮然迸裂一地,在这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连身边两人亦被溅了一身。

天帝见太子闭口不答,一腔怒气转至张束处,叱道:“张束你好大的胆子,御林军要造反吗?朕将禁宫安全交与你,岂非命悬他人之手!”

这几句话说得极重,张束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捣蒜般磕了几个头,颤声道:“臣知罪,臣未能约束部属,罪责难逃。御林军素来受太子殿下统调,请陛下看在他们忠心护主的分上……”

话未落地,夜天凌皱了皱眉头,果然天帝喝道:“混账!谁是你们的主子!”

张束一呆,然错口已出,深悔愚蠢,张口结舌哆嗦道:“陛下……恕罪……”

天帝冷哼一声,转向太子:“朕苦心栽培你二十余年,竟换来你一句‘愚顽驽钝,不足以克承大统’!江山社稷祖宗基业,在你心中尚不及一个女人!鸾飞呢,鸾飞哪里去了?”

太子闭目,深深掩抑痛楚,一时竟连话也不能回。夜天凌看了他一眼道:“回父皇,凤鸾飞饮鸩自绝,清平郡主正在施救。”

“给朕救过来!”天帝气得来回踱步,“有胆自绝就有胆来见朕,朕倒要问问她用了什么手段迷惑太子,做出此等事情!”

太子闻言在地上连磕两个头:“一切都是儿臣的错,请父皇饶恕鸾飞……”

此言无异火上浇油,话未说完,只听天帝砰地以手击案:“你眼中哪里还有朕这个父皇!事到如今仍不悔改,朕,留你何用!”心中怒极,竟反手抽出殿前金龙宝剑,挥手往太子身上劈去。

众人大惊,夜天凌同夜天汐双双抢上前去,夜天汐抱住天帝:“父皇息怒,保重龙体!”太子神情恻然,一言不发,任由夜天凌将他挡在身后。

夜天凌沉声道:“大哥,莫再惹恼父皇。”压低声音迅速在他耳边道,“反害了鸾飞。”

太子眼底一震,抬头见天帝气得面色铁青,给夜天汐在前拦着,身子微微颤抖。想起二十余年父恩深重,深悔自责,重重叩首痛声道:“儿臣该死,请父皇保重……”

天帝恨铁不成钢,用手中宝剑指着他道:“你……你是想气死朕才罢休!”

众人皆不敢妄言,只能从旁相劝,这时,殿外突然传来内侍惶惑的声音:“参见太后!”

话音未落,太后已在卿尘的搀扶下踏入殿中:“皇上,莫要伤了太子!”

卿尘抬眼往殿前看去,只见青石深冷,太子、夜天凌、夜天汐都一身狼狈跪在天帝面前。天帝手中三尺剑锋明晃晃指着太子,素来威严的面孔此时满是怒容,却看起来竟突然苍老了许多。

四周碎瓷遍地,乱作一片。内侍们匍匐四周,人人噤若寒蝉。

天帝见惊动了太后,更是恼意丛生:“母后,夜深天寒,您何苦过来?”

太后看了看太子,道:“哀家若是不来,皇上岂不要了太子的性命?”

天帝怒道:“孽障东西,母后莫要袒护他。”

太后松开卿尘的手,握住天帝,慢慢道:“太子乃一国之本,不护他护谁?我有话要和皇上说。卿尘,同凌儿一起将太子送到延熙宫,好生照看。其他人都回去,管好自己部属,莫让皇上再操心。”

几人虽得了太后吩咐,但天帝盛怒之下,谁也不敢动。

太后神情肃穆,深深看着天帝,那眼神仿佛波澜落尽后的瀚海深沉,极平静,却强有力地穿透人心,连天帝也被震慑住。

天帝无法违拗母亲,对跪了一地的人道:“都给朕出去!今晚之事谁敢传出去半分,朕定不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