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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莫道天命知几许

卿尘唇角淡笑,望去的一泓秋水幽然不见深浅:“知即是不知,不知即是知。”

莫不平碰了第二个软钉子,眸色中略过丝丝光泽,更加深了几分。

纱幕轻飞习习送爽,穿过茶香满室,卿尘轻啜了一小口茶。

此时夜天湛突然问道:“那先生看卿尘的面相,可有所得?”

谁知莫不平却半日不语,待卿尘几乎将杯中茶饮尽实在沉不住气再抬头时,方听他慢慢道:“老夫不知。”

“此话怎讲?”

莫不平一双锐利的老眼再次审视卿尘,卿尘压住情绪平静地和他对视。最后莫不平摇了摇头坦然道:“老夫就是看不出凤姑娘的命数,所以才相询生辰。”

此言一出,夜天湛十分惊诧,卿尘见面前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自己,只好继续不动声色浅浅笑道:“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活着才有趣;若是什么都知道了,反倒没了这乐趣。偏偏我是个生怕活着没乐趣的人,如此甚好。不如以茶代酒,再陪莫先生饮一杯吧。”举杯饮茶,云袖静垂,避过了夜天湛研判十足的目光。

一个时辰之后,卿尘看着夜天湛送莫不平走出水榭,自己快步进了书房翻找天干地支时辰图,手指沿着书页一溜滑下,将自己的生日对照出来牢记在心,免得再被问个哑口无言。

一边翻看,她一边皱着眉心叹了口气,知晓未来的机会错过了,方才旁敲侧击问了莫不平几句关于巫族和九转玲珑阵的事情,同样一无所获。至于冥衣楼,因为牵扯着天舞醉坊的案子,朝廷江湖毕竟不同,为防牵扯到冥魇,也不敢随便开口相问。外面夏日炎炎,她心中却凉凉泛着一缕失望,来易来,奈何去却难去,怎能不叫人心生烦闷?

夜天湛送客回来似是心里想着什么事,站在窗前远远望着闲玉湖中接天碧荷,突然问她:“你看这湖中的荷花今年开得如何?”

“极美。”卿尘道,复又加了句,“但我没见过往年是什么样子。”

“起初种得并不多,慢慢竟也占了半湖颜色,似乎年年花开年年多些。”夜天湛微微一笑,扬声叫道,“秦越!”

秦越立刻应声而至:“殿下有何吩咐?”

“将凝翠亭四面整理清爽,下月初九我要在闲玉湖宴客。”夜天湛未曾回头,仍旧看着湖波清远,淡声道。

“下月初九?”秦越抬头道,“那日不是殿下的寿辰吗?”

夜天湛点头:“对,记着备下几位王爷都喜欢的桃夭美酒。”

听是要宴请各位王爷,秦越不敢马虎,立刻答应着去办。

卿尘笑道:“原来初九是你生日,你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这倒把夜天湛问得一愣,回身打量她半晌,今天还确实有一样想要的,低头道:“我要什么,你便送?”

卿尘爽快地道:“只要我能做到,便一定遂你心愿。”

“好。”夜天湛步到桌边,“我要的东西,你现在就能给。”

卿尘想了想,猜不出他是想要什么,于是道:“那你说来听听。”

只见夜天湛抽出一张薛涛笺,挑支狼毫笔轻轻在砚中润了墨,递到她面前:“你的生辰八字。”

“嗯?”卿尘不想他要的寿礼竟是这个,当真出乎意料,“想知道告诉你便是,何必借寿礼这么大的由头?”

夜天湛摇头:“方才莫先生一再相问你都不说,我怕你现在也不肯。”

想起方才的事,卿尘嘴角牵了牵,庆幸在他进来之前已翻过书,不至于再被问个措手不及,便接过他递来的笔道:“这又不是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只是不想告诉他罢了。”

夜天湛静立案前,待她写好后拿起笺纸来看,少顷墨干,将那张纸收好:“我记得了。”

卿尘道:“这真是你要的寿礼?”

夜天湛含笑点了点头:“没错。”

如此简单,卿尘恍惚了一下,面前的夜天湛似乎又一次和李唐重叠在一起。

同样的面孔底下,虽是不同的人,但一样的体贴宠溺,一样的柔情似水,一样的从不让对方为难,一样的风度翩翩关照有加,总叫人沉迷其中,流连忘返。

想忘掉,这段时间一直在为此努力,却每每在看到夜天湛时都功亏一篑,爱了恨了,为何深深浅浅,连自己都不知究竟用情几分?

或许,即便她现在坚决不愿承认,曾经交出的那颗心原来真诚得近乎脆弱。那一刻心间的裂痕,执着地凝固在远远未知的地方,直到很久以后才传来碎片坠落的声音,掷上冰冷的地面,清晰而决绝。

她眉心轻锁,正在上扬的嘴角收敛了笑意,眸底掠过黯然,却又随即浮起一抹倔强。没想到无意转过目光,却发现夜天湛正似笑非笑端详着她脸上精彩的表情,看来已经看了好久。

她像是偷糖被逮到了一般怔然无语,却见夜天湛今天眉宇间始终隐着的阴霾终于散开,他扬唇轻轻地对她笑起来,俊美的眼中掠过风华无限,那温柔瞬间包裹了全身。她愣愣站在他身前,竟就这样沉浸在了里面,不想不愿不能自拔。

天高气爽,几缕淡云飘在天际丝丝牵扯,随意地涂抹着轻灵的风色。碧空如洗,阳光毫无顾忌地铺展开来,耀得天如美玉云似水。

湛王府园囿里一地的青石散水,浓郁的花阴下四处透着清凉的影子,紫藤花飘,清香馥郁。

卿尘抱着几本书往烟波送爽斋走去,神情略有些无奈的意味。昨晚又翻了一夜的书,这些天烟波送爽斋中奇门异类的笔记几乎都被她查了个遍,却始终没有见到那所谓的巫族禁术。天舞醉坊的案子迟迟未结,她暂时还不能离开湛王府,冥魇自那日之后也再没有出现过。她闷闷地迈着步子,想起那山间竹屋、桃林深溪,下意识地把弄手腕上的碧玺,低头叹气。

两个平日跟随夜天湛的侍从正在烟波送爽斋前低声说话,看到卿尘过来都是面上一喜,其中一个远远便迎上前叫道:“凤姑娘!”

“秦越,是殿下回来了吗?”卿尘随口问道。

“殿下和殷相爷刚从朝上回府。”秦越近前作了个揖,低声笑道,“姑娘来得正好,殿下在里面大发雷霆,我们没人敢进去奉茶,拜托姑娘。”

以夜天湛温文尔雅的性子,竟也有大发雷霆的时候,卿尘一时好奇,在水榭廊前站住,奇怪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我们也不清楚,只是远远听着殿下发作殷相,”秦越苦着脸道,“这时候进去没准就落个不是。”

卿尘不由失笑:“敢情是找我给你们做挡箭牌?”

“姑娘就当可怜我们,殿下总不会对您发脾气。”秦越又作了个揖,自另外一人手中接过茶盘,低头恳求。

卿尘眉梢淡淡一掠,还是自他手里接过茶,又回身问道:“还有谁在里面?”

秦越道:“只有相爷和殷家大少爷。”

卿尘点了点头,端着茶走往书房,走到门口便隐约听见夜天湛的声音:“舅舅,殷家的生意已经遍布天都,哪一处不足不够,偏要去蹚歌舞坊这潭浑水?”温朗中不疾不徐,他的语气听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只是稍加留意,却能察觉凭空多了几分疏冷。

“殿下说得是,但事已至此,还是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好,何况事到如今,牵扯进来的也不止殷家一个,皇上的意思恐怕有变,我们也得多方衡量。”一个略老些的声音道。

卿尘加重脚步,轻咳了一声,伸手打起垂帘,屋中靠窗坐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正是夜天湛的嫡亲舅舅,尚书令殷监正,其旁一个年轻人则是殷家大公子殷明瑭。

夜天湛坐在案前,面色淡淡倒不像发怒的样子,只是眉宇间丝毫不见往日的温和,那神情令屋中显得有些静穆。见卿尘进来,他眼中的淡漠似是微缓,卿尘对他笑了笑,将茶轻放在三人面前。

夜天湛继续对殷监正道:“往后我会斟酌行事,舅舅先回吧,该放的早放,莫再拖泥带水。”

殷监正和儿子对视一眼,都知他正在气头上,此时什么话也不宜再说,便起身告辞出去。

卿尘见客人这便走了,心中暗觉这茶十分多余,回头定要找秦越算账。

夜天湛目送两人离开,缓缓叹了口气,伸手拿了方凉巾拭手。他闭目沉思,不知想到了什么,手里凉巾有意无意地握下,便有水从指缝流出来,滴到一旁的奏章上。

“哎!”卿尘轻声提醒,伸手将奏章抽出,夜天湛蓦地睁开眼睛,见她拎了本湿了一角的奏章正无奈地站着。

卿尘将奏章上的水迹拭去,放回他面前,他看了一眼道:“丢了吧。”

卿尘抬眸相询,他眼角轻轻往上一掠,淡淡道:“得重新拟了。”

卿尘也没说什么,转身取了火折子过来就着个铜盆将奏章一燃,丢进去看着烧了。

几点飞灰跳起,夜天湛凝视那火光片刻,拿起茶盏微微啜了口,再抬头时先前些许情绪已然消泯无踪,含笑开口:“这几日常和十二弟一起出去?”

“嗯。”卿尘点头道,“我想熟悉一下伊歌城,十二殿下便带我看了些地方,城中好玩的去处他似乎都知道,还带我去了几次昆仑苑,教了我好多骑马的技巧。”

夜天湛道:“哈,十二弟是有名的会寻乐子。”

卿尘接道:“如假包换的花花公子潇洒王爷,倒不似你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夜天湛笑了笑道:“过几日便清闲了,届时我亲自带你好好在天都玩一下,有些去处十二弟也未必知道。”

“那自然好。”卿尘笑说。

“殿下,”这时,秦越在外面低声禀道,“莫先生来了,见不见?”

“莫先生?”夜天湛一怔问道,“哪个莫先生?”

“以前钦天监的莫先生。”

“哦?”夜天湛自案前站起来,“莫不平莫先生?”

“正是。”

夜天湛道:“还不快请!”说罢竟亲自迎了出去。

卿尘有些惊讶,夜天湛能在烟波送爽斋见的客人必是极为重要的人或者私密之交,但似这般亲自相迎的却也不多。她随后走出,将茶盘交给旁边侍从,道:“你有客人,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