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聊起了自己和柳川、方虞的相遇。
那是秋季的一个雨天,狂风和暴雨骤然而至。明明只是下午两点,天却黑得像午夜时分。胡令溪开门营业,远远看见路上跑来一个高大却臃肿异常的人。那青年的步子迈得很沉重,在水路上踩出巨响。
他跑到前夜酒吧的屋檐下,和胡令溪对上了目光。可以在这里躲雨吗?他问。
长得挺凶,但礼貌不缺。这是胡令溪对柳川的第一印象。
臃肿是因为方虞正趴在柳川的背上。他从魁梧青年的背上爬下来,甩出了手里的折叠盲杖。胡令溪朝酒吧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进来坐吧。
和健谈的方虞相比,柳川简直像块黑魆魆的石头。他只有在品尝到胡令溪免费赠送的酒时,才会惊讶地抬头看酒吧的主人。酒精让他深色的皮肤上渗出了更浓郁的红。胡令溪那时候又觉得他十分可爱:好喝吧?
方虞和柳川原本打算去已经约好的客人家里为其按摩,但暴雨让计划不得不取消。客人打来电话,语气很恶劣,问方虞是不是看不见路摔死了。柳川一下被这句话点燃,像个即将爆开的炸弹,抢过手机结巴半天:你,你才死了!
方虞从他手里抠出手机,胡令溪则笑得前仰后合。他已经看出眼前的双人组合性格迥异,方虞灵活、讨喜,柳川却不善言辞,甚至在表达上有一些笨拙的困难。得知这个恶劣的客人出手大方,他俩很为失去这个珍贵的客人而懊恼,胡令溪问:那你可以给我按摩吗?我照价付款。
出乎意料,眼前两人却没有立刻答应。方虞怔怔的,露出有一点勉强,又有一点无措和惶恐的笑容。柳川则仍旧黑着一张脸,凶狠瞪着胡令溪。胡令溪后知后觉,这是倔强的自尊心在作祟,他们不想得到施舍。
但方虞的手按上胡令溪的肩背时,猜疑烟消云散。他甚至发出了惊奇的声音:你的肌肉怎么这么僵硬!
胡令溪躺在四张椅子拼成的床铺上接受了一次质量奇高的按摩。他浑身被按得又酸痛又舒畅,像死了又活过一趟。方虞在水盆里洗手,胡令溪挣扎着起身,柳川就端坐在他身边,一脸的紧张。
胡令溪朝他竖起大拇指:你的朋友,绝对是王都区最出色的按摩师。
柳川的笑容从乱蓬蓬的头发下绽放。他笑起来不顾形象,嘴巴咧得夸张,但眼睛明亮。
“我当时就很喜欢他了。”胡令溪说。
他留下了方虞的联系方式,顺带也骗了柳川的电话号码。他在微信上加柳川,一天好多问候,没话找话聊。柳川很少回复,偶尔来一句:你很闲?
胡令溪频繁地约方虞来做按摩。但方虞的日程排得很满,他跟柳川只能每周见一次。胡令溪渐渐察觉,想让柳川高兴,只要夸方虞、让方虞高兴就行。这个有些笨拙和呆板的青年人,在方虞身上维系着自己悲喜。这种不太健康的关系让胡令溪开始担心起他来——尤其他发现,方虞有时候会刻意操纵柳川的情绪。
“……我还在盘算怎样让他俩变得健康点儿、正常点儿,计划才实施一半,方虞就没了。”胡令溪说,“你知道方虞和柳川过去的事情么?他总是不肯跟我讲。”
向云来:“那我也不能讲。”
胡令溪:“你对待别人的海域如果有那么严格就好了,兄弟。”
向云来:“怎么了?我可从来没进入过你的海域。”
胡令溪吐出一口烟,他吸得很凶很猛,那支烟已经快要燃尽了:“真羡慕你。我只是最普通的向导,没办法进入他的深层海域。我想了解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
雨声中,两人耳朵同时一动,同时起身,胡令溪抢先推开了酒吧的门。哭够了的柳川从地下室走了上来,站在吧台边上连打几个喷嚏。
“有事一定联系我,柳川,记住了。”把柳川交给胡令溪是安全的,向云来骑着电瓶车回铺子了。
胡令溪拿过擦杯子的抹布按在柳川头发上,柳川筋疲力尽地靠着胡令溪。他像一头被雨淋湿的大狗,正乞求温暖和安慰。胡令溪吻了吻他的头发:“我送你回家吧,快洗澡,换件衣服,别着凉了。”
“……不想回去。我不知道怎么跟爸妈说这些事。”柳川的声音闷闷的,“我可以跟你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