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不敢抬头，更不敢询问有毒的画卷来自何处，这些阴私，他每多知晓一点，就少一点竖着走出州牧府的希望。</p>
告里含泪看向脸色铁青的徐见敏，泣不成声。</p>
徐见敏在床边坐了下来，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p>
大夫如获大赦，迫不及待地提着药箱走了出去。房间里的丫鬟们也纷纷退下。</p>
房间里落针可闻，只剩下告里幽怨的哭泣。</p>
她没有说一个字，只是用她惨白的脸色，痛彻心扉的抽泣，推动着徐见敏渐渐下定决心。</p>
他再次握住了告里的手，手背冰冷的青筋突起，每节指骨的颜色都露着暴怒和憎恨的苍白。</p>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我们的孩子白死。”</p>
“敏郎以为……下毒的是张绪真吗？”</p>
“除了他，还能有谁——如此阴险，狡诈，狠毒——”徐见敏恨之入骨，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这样的把戏，他在徐家用了不是一次两次，只不过，我没想到他竟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p>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因为敏郎在军议桌上几次抢了他的风头？”</p>
“这只是引子罢了，他早就看我们几兄弟不顺眼了，恨不得我们全死光，他才好当我父亲真正的儿子——”徐见敏咬牙切齿地冷笑道。</p>
“如果下毒的人真是张绪真……”告里的眼泪流了下来，“算了吧，敏郎……你赢不了他的，是我们的孩子命苦……”</p>
“绝不能算了！”徐见敏怒不可遏，“我若是这回退了，他下回难保不会想其他办法来除掉我！”</p>
“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告里哭着说，“你父亲那么相信他，就算把这件事告诉你父亲，你父亲也不会相信我们的……”</p>
徐见敏顿了顿，面色狰狞道：“与其束手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p>
“敏郎……”告里泪眼朦胧地反握住他，“无论你是何决意，我都与你共进退。”</p>
徐见敏感动地看着告里。</p>
“好……”他沉下脸色，眼中闪过强烈的杀意，“我要让张绪真，此生再也回不了青州。”</p>
……</p>
姬萦一直在孙羊正店里独饮到得到消息的翌日傍晚。</p>
告里突然小产的消息，让她一直心神不宁。</p>
她估摸着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城，这才带着许多补品和水果登上了州牧府的台阶。</p>
下人汇报后，她见到了神色憔悴，眼下有重重黑眼圈的徐见敏。</p>
徐见敏今日也没有心情和她攀扯闲聊，得知她是来看望告里，挥了挥手就让她去了。</p>
姬萦跟着下人传过长长回廊，来到州牧府后宅，终于见到了躺在床上，神色虚弱的告里。</p>
相较于前两日的时候，她全身的血色好像都被抽走了。躺在床上的时候，若不是胸脯还在微微起伏，简直像个没有生命的假人。</p>
看见她如此模样，姬萦不知从何开口，只能脸色沉重地坐到了丫鬟抬到床前的绣墩上。</p>
丫鬟退出了房间，房门也关上了。</p>
告里那双美丽的凤眼，在姬萦的注视中渐渐蓄上了泪光。</p>
“桌上有茶，我身体不便，只能烦你自己倒一下了。”她笑着说道。</p>
姬萦心里一动，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水回来。</p>
“你……”她哽了一下，终于问出了口，“你为什么会突然……”</p>
“大夫说我最近心神不宁，也可能是此前随军颠簸……孩子太弱，没能保住。”</p>
告里挣扎着坐起身来，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架子床的边缘上，缓缓写下：</p>
“二日后，徐见敏将在万莱坡截杀先行返回青州的张绪真。”</p>
姬萦震惊地看着她。</p>
“大夫说，我这段时间一定要好好休养，但是我停不下来，我每天一有时间，就要坐起来抄佛经……”</p>
告里语带颤音，在床沿上一笔一划写字的手指却坚定沉稳。</p>
“你在万莱坡当场擒获他后，亲自押解他去青州受审。暮州州牧府的书房密道里，有我提前准备好的龙袍。”</p>
随军颠簸——姬萦根本不信这样的理由。</p>
看着她用茶水写下的一句句话，姬萦难以置信——她把那颗药用在了自己身上，为了引徐见敏和张绪真彻底割裂敌对。</p>
“你……你为什么这么做？”姬萦声音沙哑，难掩话语中的心痛。</p>
“因为我根本睡不着觉……每次闭上眼睛，就是我还未睁开眼睛的孩儿……”告里泣声说道，“我总是想，是不是我多注意小心一点，他就不会没了……”</p>
她写道：</p>
“弑兄谋逆之罪，就算徐籍要留徐见敏一命，也会将他囚禁终生。你的对手便只剩下张绪真和徐天麟两人。待除去这两人，你要徐籍的性命，便是易如反掌。”</p>
姬萦颤声问：“你的身体呢？你难道就丝毫不在意吗？”</p>
告里看着她眼中真切的心痛，露出了此前从未有过的毫无阴霾的动容笑容。晶莹的泪水源源不断从笑眼中落出，滑落脸颊。</p>
“你没有做过母亲，不懂这种感受。”</p>
她写道：</p>
“我不会为一个杀了我娘家和夫家四十七口的男人生下孩子。”</p>
“可你之前……”姬萦的话戛然而止，她猛然懂了。</p>
告里的笑容确认了她的猜测。</p>
“我还以为，昨天晚上你就会来看我了。”告里说。</p>
“我……我来了。我在孙羊正店的二楼看了州牧府的大门一夜。”姬萦低声说道。</p>
“看来我没有以为错。”告里闻言，露出真心的笑容。</p>
“……我不明白。”姬萦说。</p>
姬萦看着她，满目悲伤和错愕。</p>
她不明白，告里为什么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也要为她铺路？她做过任何值得她如此的事情吗？</p>
告里看懂了她的眼神，缓缓靠近她。</p>
姬萦闻到了从那虚弱的身体上传来的淡淡血腥气。</p>
“那颗药，我本来打算用在他身上。但后来，我改了主意。”</p>
告里的声音直接在她耳边响起。</p>
她呼吸的温度，和姬萦的体温融为一体。</p>
“因为我们是知己，”告里说，“我想让我的孩子，活在你执掌的王朝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