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袖下伸出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似乎想要握住她,却又在半途惊醒过来。姬萦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那只退缩的手。</p>
徐夙隐抬起眼眸,眼中流露着一丝诧异和感动。</p>
“你几次二番救了我的命,”姬萦直视着他的眼睛,难耐内心的愤怒,与其说是在和他说话,不如说是在对他身后的命运宣誓,“我不会让你死的。”</p>
“……你不必挂怀,我也只是在报我的救命之恩罢了。”</p>
姬萦松开他的手,从石桌前站了起来。</p>
“破庙里的那次救命之恩,你早就还完了。你为我所做的桩桩件件,我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你可以将它视为报恩,我却不会心安理得地全盘接受。”</p>
“你是我的人,”她说,“我不会让你死的。”</p>
姬萦不等他再说话,转身往院外走去。正好和煎好药带着药碗回来的水叔撞了个照面。</p>
姬萦看了药碗一眼,批评地看向水叔:“以后每次喝药都准备一碟蜜饯,这么苦的东西,不怪夙隐兄不想喝。”</p>
她快步走出了小院。</p>
水叔端着药碗,平白挨了一眼:“?”</p>
徐夙隐苦笑着看着姬萦的背影。</p>
……</p>
第二天一早,暮兰两州的军队拔营返回暮州,由于队伍中有伤员和俘虏,走得比来时更慢,直到二天后,姬萦才看到了暮州城门。</p>
暮州军队归营,兰州军队继续返回兰州。</p>
姬萦回到太守府,先是见了在家等得惴惴不安的谭细细和尤一问,听了他们这段时间以战养战的成果,又请了个医女上门,正经地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p>
本以为洗州一战后,能够好好休息几日,没想到当天晚上,一个惊雷般的消息传到太守府。</p>
“什么?告里出事了?!”</p>
姬萦都已经躺到床上了,听闻江无源在门外的汇报,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拿起架子上的衣服就开始穿。</p>
“请大夫了吗?可知道发生什么了?”</p>
江无源站在门外,恭恭敬敬道:“暂时还不清楚原因,只是暮州城内有名的大夫和产婆都被请到州牧府了,府内下人神情慌张,卑职猜测,应是告里出了事情。”</p>
姬萦换好衣服,打开房门,大步朝外走去。江无源紧随其后。</p>
夜幕深重,空气中飘散着湿润的雾气,两匹快马破开夜色前行。她径直来到大门紧闭的州牧府,想要去敲开大门,却又不得不停下了脚步。</p>
州牧府内的女眷生产相关,她以什么身份请求召见?大夫和产婆刚进去,她就不请自来,岂不是自白了在监视州牧府的动作?</p>
姬萦猛然反应过来,她不能进。</p>
哪怕她心急如焚。</p>
江无源看出了她的忧虑,上前一步说道:“殿下,城南的孙羊正店二楼可以看见州牧府大门。”</p>
“……那就走孙羊正店。”</p>
姬萦最后看了一眼紧闭的州牧府,转身前往酒家。</p>
……</p>
州牧府内,人仰马翻。</p>
徐见敏看着一盆接一盆的血水被端出产房,气得眼睛都发红了。</p>
“夫人怎么样了?!”他抓住一个倒血水的丫鬟怒目圆瞪道。</p>
“奴婢不、不知道……”从没经历过此般阵仗的小丫鬟神色惊惶。</p>
“滚!”徐见敏厌恶地甩开丫鬟。后者一个踉跄,盆里的血水都浇到了自己身上。</p>
徐见敏在院子里不断踱步,看着血水一盆盆端出,终于,请来的几个颇负盛名的大夫和产婆犹犹豫豫的走了出来。</p>
“孩子和大人怎么样了?!”徐见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p>
“这……”</p>
两个产婆面面相觑,纷纷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正在擦汗的老大夫。</p>
老大夫头上的也不知是热汗还是冷汗,他回避着徐见敏的视线,慢慢说道:“月份太小,夫人排出的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只不过刚一出生,便没了气息。”</p>
“你们这些废物东西!不是说是暮州最好的大夫和产婆吗?!还有你——”徐见敏暴怒不已,指着擦汗的老者目眦欲裂道,“半个月前你才为夫人诊了脉,不是说一切都好吗?!你这个庸医,我要杀了你——”</p>
徐见敏拔出腰间佩剑。</p>
“大人息怒啊!”老者扑通一下跪了,颤抖着匍匐在地,“夫人此次小产,是因为中毒缘故,非是老朽医术不精啊!”</p>
“中毒?”徐见敏癫狂的理智恢复了一丝清明,“中什么毒?”</p>
“胎儿出生时,体带红斑,呼吸衰竭。产婆说夫人的手臂上也发现了类似红斑。这毫无疑问是中毒所致,只是中了什么毒,还要待夫人醒来后,回忆近日接触,老朽才能得出结论。”</p>
大夫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半晌后,终于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刀剑回鞘的声音。</p>
徐见敏面色阴狠,一字一顿道:“查不出是什么毒,我要你的性命。”</p>
大夫把汗流浃背的身体伏得更低。</p>
第二天中午,告里才缓缓醒来。她睁开眼睛,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徐见敏布满血丝的眼睛。</p>
她摸到了自己瘪下去的腹部,哑声道:“敏郎……我们的孩子呢?”</p>
徐见敏用力握住她的手,强笑道:“孩子……孩子月份太小了,没能保住。”</p>
告里怔怔地看着他,眼泪泉涌而出。</p>
“夫人,你先别伤心,大夫说,你是中了毒才会小产。我绝不会放过敢伤害你们母子的人——”徐见敏咬牙切齿道,“你且回忆回忆,你身上的红斑是什么时候有的?”</p>
告里含着眼泪,在徐见敏再二催促下,才开始认真思索起来。</p>
“是昨晚有的,当时我没有放在心上,想着或许是什么东西过敏,说不定过两日就消了。谁知道……这竟然害死了我们的孩子……”</p>
“夫人,你可记得,是接触了什么可疑的东西,或是吃了什么食物,才有的红斑?”事关自己的性命,大夫忍不住追问道。</p>
“吃食一如往常,我也没接触什么东西……”</p>
告里话音未落,贴身服侍的丫鬟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叫道:“有!夫人,你昨夜不是打开那幅画看了许久吗?”</p>
“画?”大夫面露疑惑。</p>
“是那幅美人图?”徐见敏露出一丝狐疑神色。</p>
“对!就是它!夫人昨天打开看了许久,还边看边垂泪呢!”丫鬟抢着说道。</p>
“可否拿来让老朽看看?”大夫说,“最好不要直接接触那幅画,用手巾包来即可。”</p>
丫鬟用手巾包着取来了那幅美人图,大夫也拿着两张手巾,杜绝皮肤接触画卷的可能性,仔细地观看,嗅闻着,神色由一开始的疑惑转为凝重。</p>
“这幅画有问题?”徐见敏眯起眼。</p>
大夫叹了口气,握住轴头说道:“老夫从医多年,再微弱的药材味都闻得出来。这幅画的画头和画尾无毒,画布上却有附子、丹砂、雷公藤等物的气味。此药应是高人炮制,对常人来说无色无味,难以提防。只有像我们这样一辈子都泡在药材里的人,才闻得出来异常。”</p>
“涂抹了此物的人,应当是觉得收礼之人会拿出来经常观看,指腹摩挲间,毒性就不知不觉入了体。日积月累,便能使收礼人毒素深入肺腑,药石无医。画布上的剂量对一个成年男子来说,剂量低微,短时间内难以看出异常,只不过,夫人怀有身孕,体质不及常人,对毒性更为敏感,附子又有促进宫缩的作用,最终导致了小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