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晚上周秀英当着孩子们的面, 闹了一场后,病房里面前所未有的安宁了下来, 一直叫嚷着要去参军的阮志武也很是蔫哒哒了好几天, 甚至有些不敢和周秀英对视。
实在是太虚了。
不过这一场安静在京城的人到来以后, 彻底的热闹了起来,京城这次来的不是医生, 而是赵国栋将军,他来不是为了别的, 而是为了给阮国海颁发荣誉的。
阮国海腿伤无法挽回,后半生将会成为残疾的这件事情, 已经传到了京城, 并且闹的人尽皆知, 有人说,既然阮国海已经无法回到部队,那么这个荣誉是否太高了, 给了一个残废有些可惜,毕竟活着的人, 都没有这般的荣誉。
但是对于赵国栋来说, 他也是真刀实枪的走到今天, 他惜才, 更知道阮国海能有今天有多么的不容易, 他力排众议, 向上峰提出了给与阮国海的奖励以及亲自来绥林县来慰问这个英雄。
得到批准后, 他便连夜赶到了绥林县。
他到病房的时候, 阮国海正在尝试站起,他不让任何人搀扶,扶着墙角站了起来,一次,两次三次,他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子滚落在额间,若是平常人受到这么重的伤,别提站起来了,就是下床都不容易。
可是到了赵国栋这里,不过修养了半个月的时间,他已经能下床扶着墙,自己短暂的站起来一两秒钟,虽然时间较短,但是对于一个已经被医生断定为残废的人来说,这已经是意外了。
赵国栋看到昔日在战场上去敌营如探囊取物,兵王一样的人物,而今却困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连站起都是一个奢侈,他脸上闪过一丝复杂,轻咳一声,便推门而入,“阮国海同志!”
正在扶着强勉强站起来的阮国海听到熟悉的声音,他一惊,差点再次摔倒在地,但是他没有,他不想在外面面前露出丝毫的怯弱,他双臂青筋崩起,双手死死的叩着阳台,脚踝处传来刺骨的疼痛,让他脸色发白,但是传出的声音却铿锵有力,“阮国海在!”
“阮国海同志参军期间,表现突出,功绩斐然,特此破格提拔成为少将!”赵国栋手里拿着的是一面旗子,不仅如此,在旗子的下面还端着一套衣服,阮国海在看到衣服肩膀处的时候,他眼眶一红,铿锵有力,“阮国海收到,定不负组织的信任和嘉奖!”
按照他的资历还到不了少将这一步,甚至还要好多年,但是因为这次功绩斐然,则被破格提拔,赵国栋一脸欣赏,“你是组织的骄傲!”
对于一个兵来说,这已经是最高的赞赏了。
是组织的骄傲。
阮国海强忍着脚踝处传来的痛意,他举起手,对着赵国栋郑重的行了一个军礼。
赵国栋脸色也严肃起来,同样对着阮国海行了一个军礼,他说,“阮国海同志,在此期间好好养伤,组织等着你回来!”
“阮国海收到!”
他说完这句话,身体在也不支,脚下一软,整个人都摔倒在地,砰的一声。
不止赵国栋吓到了。
阮绵绵他们也吓到了,昨天的时候阮国海尝试站起来,虽然摔了不少跤,但是今天已经好了很多,谁都没想到,阮国海竟然会摔的这么严重,整个人直挺挺的着地,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手里面的衣服和锦旗,都被他给高高的举了起来,没有沾地。
阮绵绵有些动容,她想,在这一刻,她终于能体会到了四叔的心情,那是一种宁可自己头破血流,也不允许手里的旗子和衣服有任何损伤,对于他们来说,这都是无上的荣耀。
阮志武神色激动,他和阮志文两人合力把阮国海给扶到了床边,还没来得及安慰,万酒穿着一身白大褂,从外面急匆匆的赶进来,劈头盖脸,“硬石头,你不要命了!”
一次两次三次。
还真当他的身体是石头做的啊!
阮国海脸色冷峻,薄唇轻抿,“没事!”
“谁说没事了?”万酒用着食指戳在了阮国海手上的脚踝上,此时脚踝上的石膏已经去掉,绑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纱布,但是白色纱布却渗透着红色的血液,不多会就蔓延了一大片。
万酒气的直瞪眼,对着阮绵绵他们吼道,“我让你们好好照顾病人,你们就是这样看着的??”
“真想让阮国海这货一辈子都站不起来??”
万酒好看的娃娃脸上满是怒容,他们做医生的,最讨厌的就是病人不配合不说,还这般的作践自己的身体。
对于他们来说,如果病人不配合,他们的和死神赛跑又有什么意义??
阮绵绵他们被骂的面红耳赤,不管任何理由,他们确实没有照顾好阮国海。
阮国海脸色发白,豆大的汗珠子滚落到被单上,他说,“是我自作主张,和家里人没有关系!!”
旁边的赵国栋也开口,“小酒儿,几天不见,你脾气见长啊!”
赵国栋一开口,万酒就炸毛了,“我不是小酒儿!”
“还有,硬石头的身体经不起折腾,你们趁早离开,不要打扰他静养!”哪怕是在对待赵国栋的时候,万酒也没有太多的恭敬,显然是熟人。
阮绵绵这才想起来面前的人是谁!
这个人就是当初在七垭村给她颁发锦旗的人。
不止阮绵绵认出了赵国栋,赵国栋也认出了阮绵绵来了,他惊奇,“小丫头,是你啊!”当初他还特意给这小丫头留了一个联系方式。
阮绵绵点了点头,“赵叔叔好!”
赵国栋目光来来回回在阮国海和阮绵绵两人身上不停的徘徊,“你和阮国海是?”
阮绵绵莹白的小脸满是崇拜,“是我四叔呀!”
阮国海是我四叔。
让绵绵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骄傲的了。
赵国栋也颇为惊奇,“这可真是……巧啊!”接着,他的目光在阮志武身上停留了一瞬间,高高壮壮的小子,有着一身的蛮力,这可是当兵的好苗子。
就冲着这副身体,瞧着也不比阮国海年轻的时候差的。
赵国栋眼睛在放光,“这位是?”
阮国海喝了药,疼痛稍缓了几分,“我侄儿子!”
“是个当兵的好苗子!”赵国栋这话一说,周秀英和方秀兰两人的脸色立马都变了。
她们都知道了阮国海这辈子可能只能是个残废了,如今赵国栋这话一说,不明显着是又看上了阮志武了,他们家一个死一个残,如今还剩的孙子辈,也不放过。
周秀英差点一口气没缓上来,她一字一顿,“领导,我们家志武不参军!”
阮志武发急,急的跺脚,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是对上自家母亲那一双哀求的眼睛时,他慢慢的平静了下下来,双手捏的死死的。
赵国栋这会也有些复杂,从大义上来说,面前这小伙子是个当兵的好苗子,这去了部队上也将来必定不差的。
但是从私人感情来说,他像极了一个刽子手,他来之前是有了解到阮家的情况的,上一辈的阮宝根正当壮年的时候,撇下了孤儿寡母成了一位烈士。
到了阮国海这一辈,如今躺在床上,下半辈子能不能站起来都还是一个难题。
他却还在打阮家第三代的主意,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婶子,你放心,若非本人自愿,我们是不会强迫孩子们去当兵的!”
nb s 这话何尝不是给周秀英一个保证。
只要阮志武自己不去当兵,是没人可以强迫他的。
“好!”周秀英在大领导面前也挺直了腰板,“我们阮家的人无愧于心,不欠国家,更不欠群众的,就算是我们家志武不去当兵,那也是长辈用着一死一残庇佑下来的 !”
赵国栋点了点头,有些萧瑟的离开了病房。
当他离开后。
阮志武从嗓子口冒出了几个字,“奶奶!”
周秀英神色冷然,她盯着阮志武说,“除非你四叔能好,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去当兵!”
她也不要脸了,之前承诺给孩子们的她全部说话不算数了。
只要!只要孩子能够好好的。
别说不要脸了,就是不要命周秀英都是愿意的。
阮国海能好,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段时间,已经不知道来了多少个大夫来给阮国海看腿,无一例外,都说只能残废了。
这是周秀英给阮志武出的一个难题。
不许他去当兵的难题。
阮志武苦恼的抓了抓头发,瞧着那模样,恨不得把一脑袋的头发都给撸下来,他求救的看向阮绵绵,小妹最厉害了,奶奶都听小妹的。
阮绵绵头一次撇开了脸,不敢和阮志武对视。
如果说,以前她帮大哥劝说家里长辈让他去当兵的话,那是她没有亲眼见过痛苦,可是如今四叔的痛苦就在他们眼前。
她的四叔,那么优秀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今拖着半残的身体,想要站两秒钟都成了奢侈,对于四叔来说,这种打击有多大,阮绵绵不敢去想。
她甚至不敢想,如果将来这种事情发生在了大哥身上。
奶奶怎么办,妈妈怎么办??
还有她爸,还有二哥,还有她自己,她觉得如果大哥出了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就相当于剜他们心尖的肉一样。
四叔腿上狰狞的伤口,阮绵绵基本每天都要看一次,她真切的体会到了一个军人家属的不容易,所有的荣耀都是用他们的生命换来的。
对于绵绵来说,他们不需要阮志武在去争荣耀回来,因为阮家的荣耀已经够了,一死一残,这已经是天大的代价换来的荣耀。
这种荣耀,他们宁可不要!
阮志武没法子,他求助的看向阮国华,一直没开口的阮国海,眼眶有些红,他死死的盯着自家大儿子,这个从小没让他操过心的大儿子,他很平静,说出来的话却绝了阮志武最后一丝心思,“你爸不想死的时候,连个摔盆子的人都没有!”
他们这边若是长辈过世,是需要儿子来摔盆子的,若是没有儿子摔盆子,对于已经过世的人来说,哪怕是到了地底下也是要被人欺负的。
阮志武推搡的蹲在地上,发出低低的呜咽声,他妥协了。
坚持了这么多年的阮志武终于妥协在了亲人的眼泪下,劝住下,以及威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