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响彻皇城:
“不活扒了你的皮,我秦辉仙三个字以后倒过来写!”
梧桐宫中,一只麻雀从光秃秃的泡桐树上起飞,拍翅掠向蓝天。
结绿停下擦拭书柜的动作,抬头朝外看去。
“公主,您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秦秾华只顾着浏览手中信件,头也不抬道:“听见了,今天的风儿有些喧嚣。”结绿一头雾水:有风吗?
乌宝跛着腿走入殿内,说:“公主,上书房的公公来了,问九皇子何时可以上学。有了准信儿,他们也好着人通知广威将军府开始准备。”
“上官景福的意思呢?”
“上官御医说,九皇子的右手已经大好,上文师傅的课是无碍的,上武师傅的课却要再养一段时日。”
“你去回了上书房,就说九皇子下月起开始上学。”
“喏。”
乌宝低头退了。
“公主已看了多时,歇会吧。”结绿放下抹布,劝道:“窗外的泡桐已经长出了嫩芽,您不妨看看,也好换换眼睛。”
秦秾华眼睛正好有些酸疼,遂采纳她的意见,将手中信件放下,缓步走到窗前。
雕花木窗外,尖顶凉亭空无一人。
冷冰冰的石桌上停着一片枯黄的树叶,几棵光秃秃的紫花泡桐在亭子外张牙舞爪,丝毫不见春夏之际的温婉。
风起,叶动。
她跟着那片回旋的枯叶看向天空,和一双乌黑透紫的眼眸不期而遇。
少年高高坐于泡桐枝头,和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撑在树枝上的双手紧攥了起来,浑身肌肉紧绷,像是做了错事被发现的孩子,神色局促,有些不安。
“再过两月,春天就来了,到时候泡桐花一开,窗外的风景便好看了。上官御医说泡桐果实有止咳平喘的功效,奴婢现在天天就盼着它结果子,到时候叫宫人们打下来,奴婢给公主泡水喝……”结绿擦着桌子,一边说,一边高兴地抬头看向公主。
少女站在窗前,绛紫色大袖在风中轻舞。
太阳的余晖给她的侧影描上一条温柔金边,三月未到,和煦春色却出现在她勾起的半边唇角里。
她望着窗外某处,微笑道:
“我也期待……他开花结果的那一天。”
……
十几日后,少年的伤已大好,可以上书房蒙学了。
秦秾华特意起了个大早,陪着他用完早膳,又亲自送他出发。
二月的天还亮得较迟,寅正已过,一台二人座的步舆在黑灰色天幕下摇晃着前进。
“还记得阿姊昨日叮嘱你的话吗?”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秦秾华笑着伸手,轻轻抚平少年衣领,补完他漏掉的一点:
“还有,不要欺负你的伴读。”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毫不在意。
“无视也不行。”
他立即看了过来。
“武岳是你的伴读,是读书生涯里最亲近的同窗,说不定,还能成为你的第一个朋友。”秦秾华笑道:“渊儿,阿姊希望你能走出去,看看这广阔的世界……那一定比树上见到的皇城更辽阔。”
“……”
“好吗?”秦秾华柔声道。
少年迟疑了好一会,总算点了头。“多听,多看,少和别人起争斗,这些话阿姊在宫里已经说过,便不再多说了。上书房里读书的都是皇子,他们的伴读也都出身簪缨世家,你初来乍到,他们或许会故意刁难,你能忍就忍。你是皇子,他们不敢真的对你做什么。”
少年沉默听着,不知听进了多少。
步舆在上书房外停下,一个局促不安的身影走出殿檐,冲秦秾华二人不自然地行礼问安。
来人浓眉大眼,五官稚嫩。年纪虽小,却自有一股少年英气,此人正是秦秾华钦点的伴读,广威将军的第四子武岳。
“武岳见过九皇子、玉京公主……”
秦秾华亲自扶起武岳,笑道:“武四公子既然做了渊儿的伴读,日后见面的机会就还多着。渊儿涉世未深,很多地方还要靠你点醒,要是有何难处,不必见外,自可来寻我。”
武岳脸上一红,眉飞色舞刚要张口,却像是想起什么,无精打采地垂下眉毛。
“谢玉京公主赏识,武岳不敢放肆……一定以勤补拙,慎始慎终,绝不辜负天家的期待……”
愣头青干巴巴地背着一看就是家里要求的稿子,秦秾华也不打断,笑着听他说完后,温柔看向身旁的少年。
“记住阿姊和你说的话……去罢。”
她对他微微一笑,转身上了步舆。
直到玉京公主的步舆消失在宫道尽头,武岳才收回巴巴的眼神,他看向旁边,九皇子依然盯着宫道,好像下一秒玉京公主又会从那里出现似的。
那双黑紫色的眼眸,武岳每看一次都心梗一次。
听说和实际见到是不一样的,此刻他才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在给一个流有异族皇室血统的皇子做伴读。
武家打了一辈子的异族,他一个如假包换的武家人,怎么就给一个混血皇子当伴读了呢?
他给自己做了好一会的心理建设,总算逼着自己递出友善的话头:“九皇子,我们进去吧,快卯初了,师傅也该来了。”
九皇子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那双像蛇一样冰冷的眸子无端让他感到一阵心慌。
就在武岳以为自己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时,一声含糊不清的“嗯”,从九皇子鼻腔里发出。
……这是热脸贴了个温屁股吗?
武岳忐忑地跟上九皇子走向上书房的脚步。
因火盆而显得有些闷热的上书房里,少年们正聚在一堆,说得热火朝天。
秦曜渊踏入房门后,高涨的气氛瞬间跌入冰点,全场有两个瞩目焦点,一个是秦曜渊,一个则是默默坐在座位上的秦曜安。
一个接一个的少年离开原本的位置,他们各自散去后,被簇拥的六皇子从人群后显露出来。
六皇子穿着一件香色的纱绣圆领袍,胸口处一只金线织绣的四趾团蟒,和他本人一样威风凛凛。
他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右手把玩着一个玉狮镇纸,不怀好意的眼睛把秦曜渊上下打量了个遍。
“哟,这不是我们深居简出的九弟么?今儿怎么舍得露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