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小厅之中,直沽四大珥笔各自列座。
刘道元身着青衣小衫,带乌檐帽,帽中插一小笔,这便是状师珥笔之名的由来,方唐镜穿上长衫,右手执着一柄折扇,随手撑开,上面却书写着“满纸荒唐”。
曹之田却是个半中半洋的老者,中分的头发,油光澄亮,笑着对德拉蒙德说些什么。
德拉蒙德则是传统卡美洛绅士的打扮,戴着一顶银色的假发,一捋小辫子垂落背心。
方唐镜首先笑道:“小弟只擅长公堂舌辩,这笔下功夫,就略逊于几位几分。此番,也就动口不动手了!”
他转头看向刘道元,举着折扇抱拳道:“这写状纸的本事,整个直沽,不,整个北方无人超乎刘兄其右,直沽的知府老爷审案,往往只要掀开半张状纸,看到是刘兄做的案子,就立马判了。此番我们直沽四大状联手,状纸也理应由刘兄来书写才是!”
曹之田也呵呵笑道:“也不知那李尔有多大福气,竟由我们四位一起来伺候他。”
德拉蒙德却站起身,严肃道:“他是玄真教主,得授《玄君七章密经》的人物,按照我们的话说,他是‘选民’,按照你们的话来说,他是神仙下凡。”
“诸位都是打官司的天才,但这一次我们要打的官司,是在九位鬼神之下,状告一位下凡的神仙,将他钉死在审判席上。”
“故而,此次官司最核心的罪名,将由我来出具!”
德拉蒙德肃穆中带着一种神圣,道:“根据造化三圣全能的灵,创造整个世界的崇高律法,我将以灵界律宣告他的罪名!”
此言一出,其他三位珥笔俱都无言。
久了,还是刘道元撸起袖子,平淡道:“珥笔这一行的规矩就是,接状无悔,诸位既然定下了这桩生意,那我们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赢!”
他捻了捻手中的墨,对身边的青皮道:“换墨!”
青皮闻言就是一愣:“这墨不行?”
“墨不行!”刘道元平静道:“你们应该打听到了一些门道,知道这灵狐血墨最得鬼神喜爱。但这第一张状纸,上告的是天后娘娘的阴身,天鬼母!祂喜爱脐带血,取阴时阴月阴日出生的女子脐带血入墨,墨要用老梅树根烧成,合七净香千锻而成!”
“天鬼母,乃是万鬼之母,人由生到死,犹如在天鬼母体内重生一回,故而她的律法,颠倒生死,大违常理。”
“我需要用反书来写这份状纸,只因为我们顶天立地,但天鬼母所在的幽冥一切都和阳间是颠倒的……”
“白骨塔需要用人血合墨,墨用上好的黄山老松树,最好合七怨之血,所谓怨天、怨地、怨父、怨母……白骨娘娘的状纸要用骨书,就是太古时代龟甲兽骨上的文书。找千年灵龟的龟壳来,我亲自烧纹刻符,然后充填血墨。”
“这您老都懂?”
旁边捧砚的青皮虽然已经是青皮行里,算有文化的了,但听到刘道元这徐徐道来,还是不由得敬佩的五体投地。
刘道元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告状,第一要求便是字迹整洁,好认,第二便是文理清晰,事实清楚,最忌讳的便是在事实之上大肆歪曲,甚至直接欺骗,撒谎。鬼神明察,一旦知道这状纸上有谎,这整一张状纸就废了。即便是人间的糊涂官,判的糊涂案,也希望自己看到的是一张明明白白的状纸,这叫眼里糊涂,心里清楚。”
“所以,写状纸,第一便要事实清晰,第二,便是要有所偏重。”
“这偏重也有说头,第一取证偏差,要取对我们有利的证词证据,二要讲述偏差,对于我们有利的事实一定要讲述清楚,着重强调。第三要道理偏差,你告的是哪一位,你就要按照祂的道理去诠释证据,故而圣人笔削春秋,大义于其中。”
“孔圣人,就是我们状师的祖师爷,春秋,就是最好的状纸!”
“黑天蛾母要用虫书,鬼面蛾涂成墨……”
“供奉太阴镜主的状纸,需要用反文镜书,泰山松墨……”
刘道元奋笔疾书,将开头的场面话与告状的前情写清楚了,便抬头看向德拉蒙德:“你以灵界入律,通晓三圣律法,那你先说,这位玄真教主第一桩罪名是什么?”
四位珥笔有主有次,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的主状师,便是这位洋鬼子德拉蒙德。
所有的讼师状师,如何罗织罪名,如何脱罪洗罪,这定罪的功夫最为重要。
人间律法白纸黑字,尚有他们糊弄之处,鬼神的律法不清不楚,其中功夫更要精深。
状告鬼神,凶险无比,只因为鬼神的规律大异于人间,对珥笔的真本事考验更深,刘道元这一句既是问询服软,也是考察检验。
检验德拉蒙德是否有真功夫。
“第一罪,他是个男人!”
方唐镜闻言折扇一拍手心,嗤笑:“荒唐!”
刘道元也紧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