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穆笑了笑,“无妨。太子太傅只是虚职。你安心看便是。帝王不会真的令我教导太子。”从结识司马攸起,就有这预感了。司马攸若无他意便皆大欢喜,若有,第一个找上的,必然是这位好友——最靠近少帝的太子太傅,异常最能在两方势力的汇集点上体现出来。
帝王只要盯好他,那司马攸对于太子的威胁就先去了一半。
而一旦出现问题……姜穆觉得他大概就是那个被用来杀鸡敬猴的狐狸了。
“你既知帝王意图,还何必应下此事?”稍有不慎,就是人头落地了。
“茂先,现下已不是我应不应了。若还要留在洛阳,就必须应。”否则就是抗旨之罪,他无族亲,那么倒霉的首当其冲,张华。二司马攸,有可能还要再加上远在河阳的潘岳。
“华明白了。”张华心情复杂。少白之才,实在如浊世之珠,不可掩饰。他要应召入仕,似乎他人也无法拦阻。若说唯一人可攻讦的,无非只是少白无门第之见,上能友好士人,下能平待寒门。可这终究只是小问题罢了。
他要入仕……
是成为,太子与齐王之间的盾吗?
………
结局果如姜穆所言,平安无事。
表象平安无事,可内里,却暗潮汹涌。
闰月。
张华领命修撰晋史及礼仪规章,增减律法,年余,张华完成,自此更有佳名。
晋律轻罚,经张华手,轻罪撤免,重刑得以删减,十本律典缩为一本,百姓安乐,盗匪数目降低,打破了前代严正法典而以止罪的观念。
法出,私隶校尉刘毅来访,问曰,何以不曾有法以治高门?张华答,“华以立法,君以执法。”
“无法可以治高门,你又何用?”
张华道,“正因公秉正不阿,华不敢写。”
“陛下令茂先修正律法,占田扰民,何罪?”
张华道,“罪不容诛。”
刘毅厉色道,“既知罪不容诛,如何不写?”
张华不言。坐在一边,听他从踏进门来就开始质问的姜穆终于开口,“不写,是因陛下。”
刘毅长眉一皱:“姜少傅。”声色俱厉,无非警告他不要随意插手。
“曾拜读刘校尉所撰《八损书》,一损言曰,“‘今之中正不精才实,务依党利;不均称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务随爱憎。所欲与者,获虚以成誉,所欲下者,吹毛以求疵,高下逐强弱,是非由爱憎。随世兴衰,不顾才实,衰则削下,兴则扶上。’可见,刘校尉对于我朝弊病,清楚无比。若论此点刘校尉胜于整个朝堂。十年前校尉以提出此点,何以十年后仍是上品无寒门,是刘校尉不够努力吗?恐怕不然。洛京贪赃枉法者,闻校尉之名而心胆俱裂。”
“今茂先订典律,轻寒门之刑法,可士族之兴衰,却由不得他。陛下仰仗士族,故此士族盛。刘校尉若期冀于典法废中正,恐怕,至少穆可以明确的告诉校尉,如今不行。”
刘毅沉默,他不曾想到,会有年轻的后辈在十年后,对他提起八损书,沉默良久,他问,“何时可行?”
朝廷弊病,何时可以革除?多少官人,却是不通政务,只顾舞弊枉法,若是这般朝廷,又何谈长治久安?陛下他有容人之量,可有因何而不听。
何故……
姜穆道,“盖因司马氏,本也是世家大族。”所以他们,总是站在世家立场行事。
刘毅心头一紧。“少,少傅……”
他这话又惊倒一人,张华见怪不怪,慢斯条理的饮茶倒水。
“陛下……”
“九品官人制,尚未废除。而世家往往有祖上余荫相护……朝中有华阴杨氏,颍川荀氏,吴郡陆氏,范阳张氏……每一姓少者二三,多者七八在朝为官,陛下又爱美人,后宫此类姓氏的嫔妃数不胜数,杨皇后更是杨骏亲妹,校尉觉得如今可以立刑上大夫的律法呈供陛下吗?”
恐怕还未至案头,便已被截下扔到不知哪个阴沟去了。
刘毅失声,“莫非,莫非朝廷只能如此吗?”要他看着新建的统一的王朝,又渐没落。
“刘校尉……”姜穆看着这位花甲之岁头发已斑白的老人,他的眼中充满了痛苦,姜穆理解,可是,有时,制度不能不对时代妥协,“校尉之言振聋发聩,总有后人会看到的。
刘毅所希望的新律,需要一个铁血手腕的帝王。而现今,晋朝没有如此之人。
“后人?那要多少年后?我已年老,不能见弊病尽除,我心难安。”他就担心,动乱多年才成就的皇朝,因着追名逐利而溃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