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钱麦道赞许地点了点头,重复,“是的,殊桥老师,你不用太担心。我这都是老问题了,身体没有什么问题的。”
殊桥这下懂了,班钱麦道估计是生孩子后营养不良,加上每天劳动,经常会出现这种间歇性晕倒的情况。
这件事可大可小,要是哪天真就倒下了怎么办?
苏合尔还是个孩子阿!还需要喂奶的孩子!
没了妈妈,巴尔齐特这个壮汉能干些什么?
殊桥说:“你的身体的问题,可大可小,需要休息。最好不要经常劳作,照顾孩子本就劳神费心,不应该再做那么多的重活。”
一个小屁孩能一整夜醒三四回,回回哭天喊地,真不知道那些怀了孕还照顾小孩的美女们为什么没有神经衰弱。
殊桥不敢想象自己带孩子的样子。
估计会抓狂到崩溃,头痛欲裂。
她这话一出,班钱麦道和巴尔齐特却都笑了。
那笑容中有着对生活的认命,也有着不屈的坚持,还有一种......对于殊桥的天真的羡慕。
他们都知道,她的这份天真,来自于不需要担心温饱,担心下一顿饭的家庭。
“殊桥老师,你是不知道。我们这的人阿,别说生了孩子了,怀着孕那也得干活阿!”巴尔齐特说,“一个家养不起闲人。我出去打工,赚不了多少钱。吉萨合尔放羊,也得等好几个月才能有一次收入。家里每年的大头阿,全靠那几头羊撑着。可是我们家,你看看,这得有多少张嘴阿!前两年,不知道是怎么的,羊接连死了一窝,一分钱都没有了,揭不开锅了!现在还算好一点了。”
殊桥注意到,巴尔齐特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班钱麦道的眼神闪过一丝暗淡。
殊桥仿若刚刚想起,好奇的问,“说起来,来你们家好些次,怎么今天也没见到你们二女儿。”
班钱麦道沉默了,他看向巴尔齐特,巴尔齐特摸了摸后脑勺,说,“她阿,早去有钱人家享福咯!那家人啊,家里还有水井呢!日子比我们好过多咯!”
殊桥笑了笑,淡淡讽刺道,“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几乎可以推测出来,不明死因暴毙的羊,让他们失去了近乎一两年的收入,而这,就是他们卖出苏布合尔的理由。
殊桥仍旧想要责备他们,因为她始终为苏布合尔所经历的一切而感到心痛,感到不甘。
这是女性对于另一个女性承认伤痛时本能的共情。
可是......面对这样的情况,她怎么能够指责这对夫妻呢?
重男轻女,是整个传统观念和社会教给他们的。
卖出女儿,是因为实在快要活不下去。
就算现在她指着他们两个人的鼻头大骂,你们就算把孩子留在身边照顾,大家咬咬牙也能熬过去,也于事无补。而且显得高高在上,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态度。
但殊桥的确不是善良的人,理解归理解,还是得让这对父母知道,自己对女儿做了什么事情。
“对了。”班钱麦道似乎想要跳过这个话题,“殊老师,你今天是有什么事情吗?”
殊桥点了点头,“是,的确有一些事情想要和你们沟通一下。”
班钱麦道一下就紧张了起来,“什么事?”
巴尔齐特也很慌乱,但他是一家之主,必须得稳住场子。巴尔齐特抓住了班钱麦道的手,给了她力量,“殊老师,你说。”
“其实今天来,是想和你们聊一聊苏布合尔的事情。”
殊桥笑了笑,态度温和。
但苏布合尔四个字,已经让这对夫妻神色大变。
“我们没犯法吧?”巴尔齐特瞪大了眼,有些害怕。
班钱麦道也忙解释,“殊老师,你刚来,还不知道,我们这——”
“别急,听我说。”殊桥抬手示意两人不要慌,“我今天不是来代表国家和你们谈话的,这件事,有很大一部分我个人的意愿在。”
巴尔齐特和班钱麦道对视一眼,连忙点头,“好的好的,老师我们知道了。”
“我了解到,一年前,你们把女儿苏布合尔卖给了刘家村的老刘头,让她当小孙子的童养媳。是不是?”
“是......但是当时真的是情况太紧急了,你看我们家这个条件,我们——”班钱麦道想要解释。
巴尔齐特打断了她,低垂着头,“是。我们卖掉了女儿。”
殊桥轻叹了口气,“她在刘家村的生活并不好,出了些意外。”
那些肮脏的遭遇,殊桥实在是没办法说出口,于是婉转了些。
“我把她带了回来。”
班钱麦道眼睛一亮,“苏布回来了吗?她能回家了吗?”
巴尔齐特却完全笑不出来,“老师,你带她回来,刘家村那边......”
班钱麦道一下明白了什么,眼中的光暗淡了下来。
殊桥说:“刘家村那边目前我是解决了,但是不能保证未来会不会找麻烦。所以我在想,苏布暂时不回家或许才是最好的。她能够在我和何老师的住所住一段时间,这样正好也能让她去上学。”
一听上学,班钱麦道犹豫了。
“老师,苏布合尔是女孩子,可以不用上学的。”
殊桥轻笑一声,“班钱,我也是女老师。”
“钱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学费也不用你们出。苏布既然是我带回来的,我就会对她负责。”
“等事情平息了,如果你们愿意接回她,或者,她也愿意回来,这件事便随你们的安排。如何?”
巴尔齐特还没出声,似乎在思考什么,班钱麦道却答应了。
“那就麻烦老师了。”
事情差不多讲完了,也没有什么别的好说的。
殊桥站起来,让班钱麦道好好修养,她就不打扰了。
还没走出门,班钱麦道犹豫的声音就从后面传了过来。
“殊老师,有机会的话,我能去看看她吗?”
殊桥回头看着她,在她的眼中发现了内疚和祈求。
好一会,点了点头。
她觉得班钱麦道是个很复杂的女人。
她或许爱自己的女儿,但作为传统观念下成长出来的女人,她经历的一切,都成为了她为女儿规划的一切。
这不是一两次谈话就能改变的。
他们这些支教老师,只能从新一代开始改变。
殊桥走出门,巴尔齐特追了过来,似乎有些担忧,“老师,刘家村那边——”
“刘家村那件事是他们理亏,我猜也是不敢上门的。如果他们真的找上门,你就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殊桥笑了笑,似是带着轻微的嘲弄,“反正你们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巴尔齐特点了点头,很是不确定地问,“老师,苏布是不是......被欺负了?”
殊桥定住脚步,看向巴尔齐特。
“如果我说是,你会帮她报仇吗?”
苏布合尔,明明就是被欺负着长大的女孩。
“对了。”殊桥想起来,“苏布合尔是什么意思?”
“啊?”巴尔齐特一时没反应过来。
殊桥解释,“苏合尔是脏水,那么苏布合尔呢?”
巴尔齐特说,“苏布合尔,代表了肮脏的女乃子。吉萨合尔,是肮脏的孔雀石。”他干脆一次解释清楚了。
殊桥挑了挑眉,跟巴尔齐特告别,但在路上,竟又遇到回家的吉萨合尔。
两人打了个招呼,擦肩而过。
吉萨合尔回家后,殊桥故意折返,在院子门口听了一阵,直到吵闹声传来,她才抽身离开。
她当然清楚有些事情不是一言以蔽之,一句话就能解释。
这个世界有很多无可奈何,不得不做的选择。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苏布合尔,仍旧是被抛弃的小孩。
她的痛苦和不得已,谁又去理解?
——*
殊桥赶回家,正巧碰上何秋露要去学校,于是便跟着她一起去了。
何秋露在路上还叨叨她,“你看你啊,今天一整天就跑出去,苏布都担心死了。”
“好姐姐,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殊桥拽着何秋露的手撒娇,拿脸蛋蹭她的肩膀,“别生气啦别生气啦!”
何秋露推开她,“好啦好啦,没生你气。”她受不了殊桥这样撒娇的劲头。
何秋露见她不太正经的样子,猜测,“你是不是忘记了今天要做什么?”
“啊?”
殊桥脑子空空,除了操心苏布合尔的事情以外,完全把别的事情给搞忘了。
何秋露没好气地说,“今天我们几个得安排课程,看看谁教什么课。过些天,就要开始正式上课了!”
哦豁。
殊桥这下才开始慌起来。
上课?
她能上什么课啊!
虽然她好歹也是常青藤名校出身的大学生,但不知道为什么,殊桥就是觉得,面对这群山里的小孩,她实在是不知道可以教什么。
按照剧情设定,“殊桥”学的是钶语,那她总不能让这群小朋友跟着她搞弹舌,说鸟语吧?
这不现实啊!
何秋露一瞧殊桥的模样,就知道自己这个小姐妹完全把这件事忘记了,轻笑一声,逗她,“桥桥,你该不会什么都没想好吧?”
殊桥面如土色,承认了。
“秋露姐,我觉得我教不好学生。”
想当年,她读书的时候,虽然不至于成为班级里的混世魔王,但好歹也是不爱上课听讲的。
老师把知识揉碎了往她嘴巴里塞,她都不一定会张口去接。
每天早上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抄作业,提起这件事,殊桥就有些得意。
抄作业这件事,她很有体会,也很有绝招。
她连草稿一起抄,写在数学题目旁边,看题的时候顺手勾勒两笔,显得自己十分认真。
这样的她,教学生?
可别教出一群山大王,大魔头。
原本殊桥觉得,支教嘛,随便教一点什么,反正她也呆不了多久。
可是现在看来......她的一句话,一个念头,或许都会影响孩子的一生啊!!
这还不得小心谨慎起来。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办法。
殊桥只好跟在何秋露屁股后面,到了小学。
进教室的时候,符明诚和徐文都已经在了,两个人看上去又吵了一架,符同志的下巴昂得高高的,一副就算你找我玩我也不会跟你玩的样子。徐文则完全不在乎符戏精的态度,翻着自己破旧的书页,大有闹中取静的意思。
李国强站在讲台上,很是尴尬。
老书记也觉得有些为难,只能和李国强对视,嘿嘿,嘿嘿,这样傻笑。
何秋露和殊桥的出现打破了僵局,李国强和老书记皆是老泪纵横,一个喜悦,一个大松一口气,齐齐道,“你们可算是来了!”
何秋露说,“抱歉,来晚了。”
李国强摆摆手说没事,又殷勤地说,“快坐下,走累了,休息会。”
然后又看见殊桥从何秋露身后走出来,脸色一变,笑容可没有那么讨好,只说,“坐吧。”
哎哟。
殊桥拿舌头顶了顶腮帮,察觉出了细微末节。
这李国强同志,对她温柔大方美丽无比的秋露姐有意思啊?
李国强就是个温吞和稀泥的,一点也不来事,要真跟秋露姐在一起了,还不得秋露姐受累扛事情?
哒咩!
不可以!
殊桥一个侧身,拉着何秋露坐下,然后又挑了何秋露前面的座位。
一屁股坐下去,背打得老直,昂着头,挑衅一般看向李国强。
李国强看着她的小眼神,知道自己的心思被戳破,又是羞,又是恼,更觉得殊桥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不知羞耻!
半点不如人家何秋露,善良、大方、美好如纯洁的雪花。
殊桥一看李国强那眼神,就知道这丫的又想入非非了。
她一拍桌,说,“李队长,不是要讨论课程安排吗?开始吧。”
虽然她完全没想好自己要教什么课,但不妨碍她底气很足。
李国强清了清嗓子,点头,“对,小殊同志说得没错,我们今天会议的主题,就是讨论好上那些课程。”
“我要教语文!”符明诚大喊。
徐文半点不让,放下书,说,“我也是。”
何秋露有些惊讶,“我也打算教语文呢!”
三人齐齐看向殊桥,目光灼灼。
殊桥笑了,说,“别看我,我没想好。”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电影《八佰》台词。</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