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22章

苏布听了这句话,愣了愣,脸上还是那种单纯的笑容。

她的眼眸干净澄澈,仿若未经伤害。

但这澄澈如同利刃,刺入殊桥的心中。

她恨。

她恨不得一枪把刘老头打死。

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对着小女孩做这种龌蹉的事情!

“姐姐,这里是天上吗?”苏布不确定地问。

殊桥伸手抹了把脸,让眼泪别再淌出。她哽咽了下,说,“苏布,这里不是天上。”

“这里是云县的老书记家。”

苏布合尔怔愣了,“我、我为什么在这里?”

让殊桥惊讶的是,她的汉语说得很好。

只是带着一点刘家村的口音。

“我不是——”

苏布提到这件事,声音里终于带着哭腔和害怕。

殊桥抱住她,让小女孩安全地靠在她的怀抱中。她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苏布合尔的背,“别怕,我已经带你离开刘家村了。”

“他们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有姐姐在,姐姐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她吻了吻苏布合尔脏兮兮的发旋。

殊桥从来没有哪个时候,有如此的决心。

她想保护她。

让这个女孩,有一个更灿烂的未来。

“苏布,我会保护你的。今天以后,你会有吃的,有地方住,可以读书,可以写字。不用嫁人,也不用生小孩。”

“你就乖乖做个小孩就好了。”

“你可以撒娇,可以闹脾气,可以不高兴。”

殊桥的拇指指腹擦过苏布合尔的眼角那一点点的泪水,女孩一直在用力憋着,阻止自己嚎啕大哭。

嘴唇上都咬出了牙印。

“苏布,你可以哭的。”

殊桥轻声说。

苏布合尔再也受不了,抱着殊桥,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她不过是九岁的女孩。

再懂事,又能懂事到哪里去?

苏布记得,上次哭的时候,是爸妈讨论家里没钱了,要不要把她卖走。

爸爸说她没用,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也不能像吉萨一样放羊。

养着就是一个吃白饭的。

妈妈沉默了,最后说,看看苏布的意见吧。

苏布合尔能有什么意见呢?

她看着妈妈一天比一天大的肚子,看着她生病,爸爸急得没有办法,每天打完工回来都很晚了,好几天不着家。

吉萨也很辛苦,为了筹钱,手都磨烂了。

苏布偷偷问,她卖了能有多少钱。

爸爸告诉她,这钱能让妈妈活下来,让弟弟顺利出生。

“好。”苏布合尔把这件事答应了下来。

“爸爸,我去刘家村。”

那天晚上,苏布合尔一个人趴在哥哥的身边,偷偷哭了好久。

*

一开始,苏布合尔以为去刘家村就是干一些农活,等大了,就像爸爸妈妈一样生活,像妈妈一样生孩子。

然后她也会有一个家庭。

可是,现实跟她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在刘家村的每一天,她面对的只有啼哭不止的小孙子,还有对她觊觎万分的刘老头。

一开始,刘老头会有一些好吃的东西来和她做交换。

“苏布啊,爷爷和你玩个游戏好不好?你让爷爷碰一下,爷爷给你吃红薯。”

到了刘家村以后,苏布合尔很久没有吃红薯了。

刘家村的奶奶说,她不过是个家里不要的东西,凭什么吃这些好东西!

“好。”

苏布合尔答应了。

后来,这个游戏玩得越来越让苏布合尔感到不适。

不知怎么的,肚子变大了。

苏布合尔以为她生病了,非常担心。一开始不敢告诉刘老头他们,怕被他们直接丢出去,在山村里等死。

后来有一天,老刘头的媳妇儿发现了她的症状。

大喊了一声,苏布合尔才知道她怀孕了。

老刘头的媳妇儿骂了她很多话,有些话苏布合尔都听不懂。

狗娘养的女表子。

勾引人的贱货。

下三滥的东西。

从那个女人的口中,她总是听到这些带着恶意的话语。

苏布合尔对于怀孕这个词所有的印象都是来自于她的母亲,她一直以为,这件事都是像妈妈那样的女人才可以做的事情,她这样的也可以做吗?她还是小孩子啊。

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许多疼痛和痛苦席卷而来。

超过生理可以容忍的部分而导致的病痛,通常汹涌而没有征兆。

但苏布合尔觉得,一切都是可以忍耐的。

虽然她不是大人,但是她也要当妈妈了。

跟玩过家家的时刻当妈妈的感觉不同,原来真正地当上妈妈的时候,是如此的痛苦。

但是她可以忍耐。

苏布合尔这样劝说自己。

直到——老刘头见她肚子,还要让她玩那些游戏。

不要!

她不要!

苏布合尔开始抗拒,她大吵大闹,代价就是被绑在床上,直到被殊桥发现的那一天。

这一年,苏布合尔没过过好日子。

一天都没有睡过好觉。

每天月亮升起的时候,就是她最害怕的时候。

她开始怨恨让她处于这种境地的父母,但又很快会自我劝说,并且保持内疚。

——这件事她一开始是答应了的,也是主动了的。

不能因为每天没有过得如她想象一样,就埋怨父母吧?

苏布合尔告诉自己,她的爸妈一定不知道她现在所处的痛苦。

如果他们知道了,他们一定会来救她。

明明是这样百分百确信着的,可是当真的要在鬼门关走一遭的时候,苏布合尔只敢向哥哥求助,并且请求他不要告诉父母。

——她害怕。

怕得到让她失望的消息。

你看,就算她这样告诉吉萨合尔,他竟然也没有反驳她。

吉萨合尔知道自己的父母现在对苏合尔有多看重。

苏布合尔......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们提起过她的名字。

他和她怀有同样的害怕。

但是吉萨合尔告诉苏布合尔,他会找人帮忙,也会找人试一试。

他知道有个人,或许会帮忙,但是不确定。

吉萨合尔告诉她,“苏布,那个人像仙子。她的心肠也像仙子一样。”

苏布合尔之前并不相信世界上会有仙子一般的人,直到她真的看到了殊桥。

原来他的哥哥没有撒谎。

在仙子的怀里,苏布合尔很安心。

往日,她起码得翻来覆去,等鸡叫了才能稍稍睡着。

但今天,在殊桥的怀里痛哭以后,苏布合尔马上就睡着了。

她的表情安详而稳定,像一个真正的小孩,躺在母亲的臂弯。

殊桥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让她靠着枕头,给她轻柔地盖上被子。

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殊桥才离开。

门口,何秋露安静地站着,仿佛在守护某种不为人知的岁月里的秘密。

见殊桥出来,她跟她打了招呼。

刚要开口,殊桥竖起手指,比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何秋露了然地点了点头。

“睡着了?”

两个女人小声地对话着,仿佛很担心惊扰什么。

殊桥点了点头,“睡着了。”

何秋露注意到她衣服上的那一片被浸湿的水渍,“哭了?”

殊桥嗯了一声,她抬头看着月亮。

月光皎洁,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白色。

遥远而不可触摸。

“秋露姐。”殊桥现在心里很迷茫,“你说——”她想要开口,却无法措辞。

何秋露抬起手臂,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在的。殊桥,我一直都在。”

这种回应给了殊桥继续说下去的动力。

她回头看了眼屋内,隔着模模糊糊的花色布,那布还是她和何秋露两个人暂时用不上的衣服拼凑出来的。挂在窗边上,当作是窗帘。

风吹过来,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有个小女孩安静地睡在炕铺上。

她小小的,脆弱的,纯洁的。

胜过月光。

“她们会有好的未来吗?”殊桥问。

今天见了苏布合尔的惨状,她心里不住地盘旋着这个问题。

一个苏布合尔,她救得下来。

整个国家乃至世界的苏布合尔,她怎么救?

美国队长都不能完全拯救美国,她凭什么?

何秋露叹了口气,摁住殊桥的肩膀,让她看向自己的眼睛。

“殊桥。我知道你现在心中还有犹豫,还充满着不确定。”

“但是殊桥,她们会有好的未来的。”

“或许不是所有人,但只要被我们看见的,我们都会努力。”

“我们可以成为她们的垫脚石,让她们去更明亮的,更公平的,更配得上她们的地方。”

殊桥愣住了,她在何秋露的眼中,看到了坚定,看到了负责,也看到了向往。

她问出了一个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秋露。”

“嗯?”

“你为什么要支教。”

家境良好的大小姐,留学生,就算不来支教,报效祖国的方式也有很多吧?

在这穷乡僻壤的,跟一群完全没开化没有伦理纲常观念的人相处,有什么意义?

想到苏布合尔,殊桥甚至有了一些恨意。

她恨这些差点毁掉了女孩一生的人!

“这件事说来话长。”何秋露笑了笑,“怎么,你想站在这里听我讲故事?”

——

她知道当小孩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人会认真看待她的话。她大可吹牛、食言,甚至说谎。也是大人反射性的自我保护,因为小孩最初说的往往是雪亮真言,大人只好安慰自己:小孩子懂什么。挫折之下,小孩从说实话的孩子进化为可以选择说实话的孩子,在话语的民主中,小孩才长成大人。

伯伯默默往下一个人移动,他的沉默像颗宝石衬在刚刚吵闹的红绸缎里,显得异常沉重,压在他们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一万字继续~

补一下欢颜的预收。

中间如有阅读不通的地方是因为做了解锁修改,原文字数11200多,删掉了一些地方,由于v章字数需要和未删改前一致,末尾补充的内容为《F思琪的初恋乐园》节选。烦请谅解。</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