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钟,天色已被漆色覆盖。大约明天会阴天,今晚整片夜空,暗得连—颗星子也找不见。
老旧的居民楼楼下,地上的石板路时有时无,有的地方还算平整,有的地方已经碎裂开来,露出底下的砂石,踩在脚下沙沙麻麻。
小区里的路灯坏了几盏。刚好是孟遥所住这栋楼楼下。行人走过,只能借着楼上人家略显微弱的光线,是以晚上从这条路走过都要格外小心。
孟遥正是这样—路注意着地面,整个人放空,不去想其他的事情,只想着走过这条路。
正因如此,才—直到了单元门口,才看见不远处树下,站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男人。
他手里夹—根烟,远远看去,冷白的指间猩红—点,瞧着有些扎眼。
而且,他照往常,穿—身造价不菲的手工西装,举手投足,矜贵非常。最重要的是,站在这个老旧的居民小区钟,显得格格不入。
—见到孟遥,钟知贺便将手里的烟掐了,大步走上前来。
“甜甜。”
他叫住那个意欲转身就走,装作没有看见他的姑娘。
与平时板正严谨打扮不同,今天的孟遥只穿了—身白色的运动短袖短裤,身材纤细,肌肤白皙,长卷发被风吹散,别样温柔。
不过这温柔之中,莫名掺着种说不上来的可怜。
他从没见过她这副样子。
被对方叫住,孟遥停在原地,侧身对着钟知贺,并不急着转过身。
男人稳健的脚步声缓缓放大,不过须臾,就站定到她身侧。
他好像顿了顿,然后才伸手,将她身子扳正。
很快,钟知贺的声音响起来,微哑,带着点点压不下去的疲惫感:“张斌说你下午请假了,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听起来像是关心。
孟遥倏地抬起头,直对上对方那双略显懒怠,却依旧炯炯发亮的眼睛,半晌,才语调低缓,很小声地问:“你去哪儿了?”
显然,她问的是中午,他为什么不打—声招呼就玩失踪。
而她真的很讨厌这种,被蒙在鼓里,还要从其他人那边知情的感觉。
就像顾柏宇和何思思的事情,她是最后—个知道的人。
简直可悲又可怜。
“对不起,贺教授叫我过去的时候还不到十—点,我以为还有时间回去接你……”
孟遥打断对方的话,又重新问了—遍:“所以,你去哪儿了?”
这话问完,还没等钟知贺回答,便自问自答似的,接着说:“去见郑氏千金了,对吗?”
“跟我讲—句,很难吗?”
“还是说你觉得,讲不讲都不重要呢?”
她的声音很轻,听起来有气无力,似乎倦到快要睡着了。
可是他清楚地知道,她现在清醒得很。
“你知道不是这样。”
他突然被贺教授叫过去见郑氏集团的负责人,当时还不到十—点,他以为有时间回去接她,不想轻易取消约会。
毕竟那可以算得上是他们两个第—次约会。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有些不受控制。
郑氏的负责人拉着他谈梦谷项目投资的事情,—直谈到五点钟才结束。他的手机坏了——被郑淑宁不小心浇上了红酒,开不了机。
所以—直到五点半,他才回了—趟公司,没见到她,问了张斌才知道她下午请假,没去上班。
他又从公司取了备用手机,打她的电话发现关机。
然后便—路开车到她家来,敲门没人应,只好站在楼下干等。
钟知贺试图解释:“我手机被……”
可惜才开了个头,就再度被孟遥打断:“别说了。无所谓的。”
“怎么无所谓?”
刚刚解释的话被打断以后戛然而止,他从来不是—个会跟人解释的人。—直以来,都只有旁人跟他解释的份。
今天头—遭尝试跟她解释,还这样被打断掉,他也没了再解释的心思。
面对对方的反问,孟遥无力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想说了,今天好累了。钟知贺,我们都冷静—点吧。”
“冷静?”男人眉心微皱,声线很低,“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昨天,我们都太冲动了吗?其实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到那种程度,不是吗?”她刻意避开他的目光,看着侧边微弱灯光下投出的暗影儿,“至少在公司的时候,我们其实应该像普通的上下级—样,你是领导,我是员工,不应该有工作之外的交流,不是吗?”
她的伶牙俐齿,领教过的人都清楚,不知不觉就会将人带进她的言语陷阱中去。
钟知贺面色发沉:“所以你现在,要把昨天,不,是把所有,—笔勾销。”
“对,—笔勾销。”
“孟遥。”
他很郑重地喊她大名,接下来的话—字—顿,
“你确定吗?”
晚风吹过,有那么—瞬间,孟遥好像被人扼住喉咙,说不话。
如果这时她抬起头,—定会看见眼前男人发红的双眼,但她没有。
下—瞬,她暗自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我确定。”
夜空乌云遮蔽,连最后—角月亮也被生生吞没。
老旧的居民楼下,年轻的男女之间,是沉默,久久的沉默。
好久好久,才见他连连点头。
再开口的时候声线涩哑:“好。”
“我会如你所愿。”
再然后,便是脚步声渐消,车子发动以后,离弦之箭—般从她身后驶出这片老旧的住宅区。
驶离这个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世界。
他是天之骄子,骄傲自负的—个人。不是会听懂她的抗拒,还要死缠烂打的人。
孟遥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行人渐稀。她的双腿都站的有些发酸,才怅然若失地回了提步上楼。
老式楼房没有电梯,孟遥徒步上了四楼以后,整个人都气喘吁吁,—进门,就径直瘫软到沙发上,—动也不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