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遥紧紧地盯着周知砚的眼睛,像是在惧怕着什么一般,她无声地吸气,就听到周知砚继续道:
“那天,是我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我自己知道考得不错,发挥正常,老师把我找过去填志愿,因为想走艺考,所以我拒绝了提前招录。”
黎遥经他提醒,才想起来,对方所谓的‘考得不错’指的是俞城第四民。
——从周知砚那一年起,俞城开始文理不分科,也就是说,他几乎可以算是全科型人才。
黎遥还记得,他这样的人才要走艺考,整个高中部的老师苦口婆心地还给他洗脑了一下午。
但是周知砚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他温和地谢过一位位恩师。
黎遥到现在都不知道他那天到底是做了什么,从当年八中的教导主任信誓旦旦‘我一定要让周知砚改走文化路’变成了下午的‘这孩子,以后一定是个了不起的艺术家。’
不过现下时机不对,她压下了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好奇,听着周知砚继续说。
然后,她就听青年像是梦呓一般道:“那天天气很好,就是有点热,是六月二十七号,我从学校回来,就想着去我妈那里一趟。”
“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我高三这一整年,我妈都没有松口让我去她那边过,所以我就想着,我这次考得不错,又要去她在的学校,我有了这么个由头,总能去拜访她了吧……”
“我还在想,她会不会给我包馄饨——你不知道吧,我妈是南方人,她不会烧菜,但是包馄饨包得很好,酸菜馄饨,她喜欢加醋,加很多,很香……我可以吃两碗。”
周知砚的声音带着笑,黎遥的手不由地慢慢收紧,却没有说话,她紧紧地咬住嘴唇,抑制住自己酸了的鼻子。
周知砚却没有受到干扰,他只慢慢地继续道:
“所以,一出学校,我几乎是跑着过去的,我打了车,直接到小区门口,我就想着能快点见到她就好了,你也去过那个老房子,就在小区第一排,进小区两步路就到了,我还在数门牌,心里想要和我妈说说今年的作文题,然后我就看到我妈站在阳台上,她低头,她看到了我,然后她突然笑了……”
周知砚突然停住了。
黎遥已经知晓了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她这时候拼命想说‘你别说了,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但是,喉咙像是堵住了,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她只能徒劳地听周知砚继续说下去:
“我一直觉得,她厌恶我,我能理解。
我母亲一生要强,小地方出生,家境不好,却能闷头来大城市打拼,最后甚至能成为业内大能,她又漂亮又强大,是一朵开在废墟上,娇艳欲滴的花朵。”
周知砚这时候笑了笑,眼睛中突然有了神色,微微的亮光像是被揉碎了的星子:
“所以我人生中的前十八年,从有意识开始,便努力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活着,我在尽我所能,把我能做的所有事情多做好,做漂亮,但是那一天,我发现,我错了——我的十八年,都是笑话。”
黎遥有些紧张,就听周知砚轻轻说道:
“她不是厌恶我,她是恨我,恨我恨到能在我面前自杀,用自己的生命,来提醒我,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但是,命运很捉弄人。”
周知砚又叹了口气,微微低下了眼:“在她死后的那个晚上,我收到了一封信,来自于她。”
黎遥愣愣地听着。
周知砚和她说,徐婉一向是对他要求最严苛的,不论他做得多好,都能被对方挑出差错,可是,在那封信里,徐婉却告诉周知砚: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孩子,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为骄傲的事情。
从那封信里,周知砚才知道,徐婉罹患抑郁症长达十年,她每一天的生活,早上醒来的时候比要死都难过,他是她撑下去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动力。
所以,她在他十八岁,拿到高考成绩的那一天,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后来,周知砚和徐婉的心理医生约谈过很多次,心理医生全盘否定了他觉得徐婉恨自己的猜测,并且告诉他,徐婉已经长时间在和幻觉作斗争。
心理医生的原话是:“她那时候看着你,可能是以为看到了你的父亲,这是她一生中,最恨的那个人。”
对方的话语实在太过沉重,黎遥眼眶发热,却连哭都哭不出来。
周知砚却神色如常,他抬着头,看向黎遥,轻轻地说道:
“你看,是不是很有意思?我在我母亲死去的那一天,终于发现,这个世界上,有人爱着我。”
黎遥的指甲已经抠进了周知砚的手腕上,她恍若未觉,女孩子紧紧地盯着周知砚的眼睛一动不动。
对方的眸子微微眯着,里面揉碎了的星光看上去一点一点的,像是在恸哭。
但是他的眼眸深处,却干涸无比。
黎遥的唇紧紧抿住半晌,低头,却看见了自己紧紧扣在了男人手腕的指甲。
她几乎被吓了一跳,赶紧放开了手,这才有些慌乱地说道:
“周知砚,你疼吗?”
那段手腕上,已经出现了指甲形状深红的印子。
黎遥自责不已,那边的周知砚却还是慢慢地摇了摇头,他轻声道:
“黎遥,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小姑娘有些愣神,明白对方究竟是在说些什么以后,立刻踮起脚,紧紧地把他抱住了。
周知砚慢了一拍,最终只是轻轻地把手放在小姑娘的肩膀之上。
他熨帖地叹了口气,突然很希望,时间就此终结。
他的肉。体可以消散在空气里,而灵魂可以融入黎遥的体内,和她一起,快乐地生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灵魂共鸣get
是在飞速进展的小周和遥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