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旧年行(1)

这一怔愣的功夫,被他拖行的清溪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力气,竟一把推开瀛玉,像条泥鳅似地往木屋内一钻。

她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带着股懒洋洋的欠揍:“我累了,要睡觉。跪安吧。”

“你……!我……”瀛玉气得牙痒痒,对着紧闭的门气愤片刻,愤愤地一跺脚,回真身去了。

清溪早没了刚才卸磨杀驴的气势,周身滴着水,踩出一道歪歪扭扭的湿痕,一头栽到床上,识海刹那颠覆,眼前倏忽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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漓州。

清溪蹲在路边,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凑近捧在掌心里的包子,嗅了嗅透出面皮的油肉香气,重重咽了口唾沫。

半年前昭光君提出已无可教授她的东西,隐晦地暗示她快点滚,清溪联想到风度翩翩的师父如今仍是光棍一条,福至心灵地理解师父可能是需要一点骗老婆的个人空间,遂十分体贴地主动提出下山游历。

昭光君果然十分满意她的上道,亲自送她走过太玄宗九千阶,临要把这蛮不讲理占据他人生十来年的拖油瓶送走,却忽然叫住清溪。

“你……以后你就是一个人了。照顾好自己。”昭光君的面容在光下模糊不清,只隐约看见密匝匝垂落的睫毛,“别乱吃东西,夏天别贪凉,冬天别急着吃烫口的,吃饭荤素搭配,别光吃肉不吃菜,光吃菜不吃肉也不行。衣裳自己搭配着穿,别乱七八糟什么颜色都穿在一起,也别一年到头就一身灰扑扑的;在外穿得干练些为好,但逢年过节打扮打扮也是应当的。还有,晚上睡觉别踢被子,在外对人多留个心眼,夜里若在客栈什么的落脚,记得检查门锁,和人说话记得假装还有同伴……”

“……哎呀,有完没完啦!放心吧,我都十七岁了,又不是要人喂饭的小孩。”少年人意气风发,最听不得长辈的交代,一口打断师父的絮叨,豪气干云地哐哐拍着胸口,“等我回来,给师父带各地的特产,说不定还能凑进给师娘的聘礼呢。”

“什么师娘……”昭光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挥手示意她快走,“去吧,等到想回来的时候再回来。”

清溪总觉得这句话里有些隐喻,但她暂且想不出来,就像她以显自己是个毫不恋家的成熟修士,咬定牙关不回头,闷头走出老远,才悄咪咪地转头偷看太玄宗的山门,似乎看到了昭光君的身影,再一眨眼却又没有了,所以始终不知道昭光君是不是一直目送她离去。

但这点算不上什么的小心思很快被她抛到了脑后,清溪一路南行,徒腿从太玄宗走到漓州,杀过妖除过祟,见闻与剑术突飞猛进,唯有穷得初心不负,摸遍全身只有五个铜板。

漓州的雨多得正好,全年湿润,气候温和,种得出千顷稻米的良田和捕得了百网肥鱼的水路互相交织,富庶得惊人,物价也高得惊人,清溪的五个铜板只能在路边买一个肉包。

一条卷尾巴的小黄狗哈着气绕清溪兜圈子,短卷的尾巴晃成一朵蓬松的花,时不时用湿漉漉的鼻子顶顶她的腿。

清溪试探着捏了捏包子,小黄狗的尾巴晃得更欢,一双豆豆眼黑漆漆湿漉漉地盯住她,冲着她友好地“汪汪”叫了两声。

“……你也饿啦。”清溪摸摸空荡荡的肚子,掰开肉包,把肉馅丢给兴奋的小黄狗,小黄狗短腿一蹦一口咬住,一人一狗就此蹲在路边分吃起了包子。

“……这位女郎。”

清溪嚼着包子皮,心想难道有人叫她,左看右看却没人,只有小黄狗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了头。

小黄狗吞下嘴里的肉馅:“呜……汪?”

清溪心说没人啊,又咬了一口包子皮,那个人声却又响起来:“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