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们对我的恨, 我明白,我师父也明白。往前再推一千年,曾经做过道君的人也都明白。”清溪接着说, “今日那么多修士逼到山下, 我当然恨,恨不得斩尽他们的手脚,扔去魔域喂魔兽——哈, 这么看,我似乎比你还恶毒些。”
她忽然自嘲一笑,旋即正色, “但除他们之外,这天下还有人。千千万万、无数的人。”
“有父母卖儿卖女, 便有父母将死时都要将子女护在怀里;”
“有情人离心互相出卖,便有情人至死不渝;”
“有修士今日畏畏缩缩, 只敢打我不敢打你;”清溪娓娓道来, “他日便有修士冒生死的风险挑战你, 哪怕死无全尸。”
大天魔忽然开口:“可我不曾……”
“只是你见的人不够多,或者你见过了, 却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毕竟人如蝼蚁,在你面前, 我们又算得了什么呢。”清溪低叹,“人就是这样啊, 千变万化, 千人千面,人人喊打的恶人说不定明天就放下屠刀,积德行善的善人说不定背地里干什么龌龊事。正因这些捉摸不准的变化,我们才是活着的。”
“你说要我效仿女娲, 先不说我有没有这个本事,我按我的心意捏造出来的,真能算得上‘人’吗?恐怕只是我喜欢的人偶罢了,那样的东西有一只就够了,何苦捏出千千万万个,看着都觉得无趣。”
“何况,我凭什么决定这天下是什么模样?难道我是什么圣人吗?”清溪否定自己,“——错了。我短视、狭隘、冲动,确实担不上那些架在我头上的名头,”
她霍然起身,惊鸿客直逼到大天魔颈前,看着那双隐约闪烁金芒的眼睛,轻轻地说,“只这一刻,我便是我。”
清溪的精神极好,仿佛终于撕毁了困居已久的牢笼,展露出埋藏的厉色和凶猛,何止是一扫郁气,简直是神采奕奕,竟比千年前只身独战时看着还要精神高昂。
但在同命咒的作用下,她几近崩溃的身体状况诚实地反映到了大天魔身上,他忍着内脏反复撕裂愈合的痛,咽下喉间不断翻涌而上的血气。
他的目光越过惊鸿客凛冽的剑锋,语声仿佛哀叹:“你这次不可能赢我了。”
“我知道。”清溪同样咽下血气,“但人无非如此,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大天魔骤然陷入沉默。
良久,他抬手触上惊鸿客,像弹琴或者抚摸爱人般划过锋锐刃口:“我很期待。但是在最终的决战之前,”
他一臂揽住清溪的腰,不顾颈前撞上惊鸿客的刺痛,“先去看看他们织造出的东西。”
天旋地转,云翻雾涌。
不过一眨眼,两人就落到了太玄宗的广场上。两道被誉为“天门”的防护在大天魔面前脆弱如豆腐,连预警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裂成无数破碎的光点。
脚下却有法阵亮起来,以两人落脚处为初始,一个套一个,不同的颜色此起彼伏,看得人眼花缭乱。
清溪一剑斩断试图捆缚她的灵锁:“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