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张口就是粗鄙之语,寻常时候清溪早就要跳起来和他对骂八百回合,但这回她静静听着,躺在榻上不言不语,一双眼睛盯着青纱帐顶,眼睛里飘飘渺渺云烟雾绕,不知到底在看些什么。
直默到瀛玉害怕,清溪才幽幽开口:“真的,我老了。那天我落下来的时候,背上全是冷汗。”
稀松平常的一句话,瀛玉莫名听得眼皮一跳,下意识要阻拦清溪往下说,好像正在看一场隐约知道结局的皮影戏,起身不看也罢,但听见幕布后那几个小棍儿支起的人影说出哪句话,就再不能回头地直向着结局去了。
“你不知道,我拿着惊鸿客和大天魔对峙,我的手止不住地抖。我害怕了。我怕我这一下没法把他狙回去,我怕我一个犯错就死了。我死了,太微山怎么办,你怎么办,叶青时……”清溪却兀自说了下去,念及那个名字时她喉咙干涩,一股淡腥的血气返上来,顿了两顿才继续,“外边那帮废物点心指望不上,他是我唯一的徒弟,纵然什么都不懂,他们也会、一定会逼他去应对大天魔。他那时怎么办?心里是道义千钧,身后是一帮只等着剥他皮吃他肉的废物,他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可她也想不出该怎么办,喃喃,“十八岁时我天不怕地不怕,想着要么砍死大天魔,要么被大天魔砍死。如今我怕了,才知我已经老了,我再没有那个心力去对付他了。”
“瀛玉。”她第一次呼唤旧友,语声里有种平静欲绝的哀婉,“我再做不成这个道君了。”
一口憋闷的热气蓦地从心口蹿起来,直涌上喉咙,瀛玉张了张嘴,徒劳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又能说什么?他不能说什么。
千言万语一气咽了回去,瀛玉烦闷地端起木盆:“什么就叫做不成了?你不做这个道君,还有谁能做得?别胡思乱想,一天天的吐不出个象牙来。”
清溪却笑了笑:“叶青时呢?在不在太微山?”
“在。干什么?”
“把他叫进来吧。我有些事要和他说。”
瀛玉“哦”地应了,端盆往外走,嘴皮不得闲:“人就在外边,才几步路,还得使唤我去叫,你就懒着……”
他眼皮一跳,忽然想到什么,匆忙丢了手里的盆,猛踩过积起的水洼,不顾溅起的脏水染污衣摆,直接跪倒在清溪榻边。
“你……”他眼瞳震颤,“你真想好了?”
“我想好了。”清溪略有吃力地坐起来,刻意咬唇抿出点血色,“大天魔不死不灭,千年万年,天下总不会永远只有我一个道君。”
瀛玉迟迟不起。
清溪微微一笑。
“……随你的便。”瀛玉霍然起身,弯腰捡起翻倒的水盆和帕子,粗声恶气骂骂咧咧地推开门。
门外摆了一套死里逃生摇摇欲坠的桌椅,叶青时垂眼坐着,见瀛玉出来,瞳中闪过一丝遮掩不住的期待,问话却十分斟酌:“状况如何?”
“醒了。”瀛玉面无表情,“让你进去。”
叶青时立即起身,匆忙迈了几步,临到门口却急急止步,兵荒马乱地整理起仪容。
“等会儿。”瀛玉忽然叫住他,“你……肩背处?怎么回事?我见你好像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