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吴钩月(2)

叶青时正在船上。

这是种特制的船, 船头尖狭,仅能容四人勉强坐着,往后的船腹船尾逐渐宽大, 最宽处可以并肩平躺下五六个成年人。但挤在船头的人绝不会想去后方,因为那是摆放浮尸的地方。

做捞尸匠这一行的多少有些亡命之徒拿钱换命的特质,杏仁一样的船飘在辽阔的江面上, 前路隐约不清,船头撑篙的老张还有心思对着反常的白雾开玩笑:“哟, 这雾越来越大了, 莫不是看这船上有个没入行的小伙子, 给他一个下马威?”

“继续往前吧。”叶青时不接茬,伸手抓了一把雾, 在掌心捻了捻,“暂时只是水汽而已。”

“什么叫暂时, 照叶小兄弟的意思,等会儿会变?”负责打捞的老吴警觉地提起长杆, 杆顶的网兜里兜着一网水草,“你说说, 等会儿会变成个什么?”

叶青时说不准, 对面斜倚着船沿的老何突然坐直, 一脸严肃:“我听说啊, 冬天江上要是起了白雾,雾会越来越浓, 过一会儿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这时候会从水里钻出水阿婆。船上的人看不见,水阿婆就从船头爬上来,一个个摸过去, 挑到喜欢的那个,然后……”

“……然后呢?”老吴跟着紧张起来,“快说,可别卖关子了!”

“然后啊……”老何凑近浑身紧绷的老吴,突然喷出一口热辣的气,“就抓回去当新郎官!”

他哈哈大笑,“看你那怂样,放心吧,有叶小兄弟在,水阿婆都不抓你!”

“去你的吧!”老吴一抖耳朵,啐了一口,一杆子下水,“水阿婆可是七老八十一个老太婆,还要什么新郎官,我呸……”

老张闻言转头,呵呵笑着:“叶小兄弟走了这么多地方,有没有见过水阿婆?”

“没见过。”叶青时说,“是越州的传说吧?”

“原来外头没这个说法?也是,听说外边几个州没这么多水,水阿婆老胳膊老腿,游都游不过去,也就祸害祸害我们越州人。”老张咂咂嘴,“那外头也没有鬼鱼的说法咯?”

“鬼鱼?”

“就是说水上淹死的人,死后不甘心,魂魄不去投胎,附在鱼上。这种鱼被哪家捞了吃,哪家就要倒大霉。”老吴用长杆一搅,误以为此处有食物聚来的鱼尽数散去,鱼鳍鱼尾在水波里一闪而逝,“听说这种鱼的血特别红,流到水里就像姑娘家泼了胭脂水……”

他忽然止住话头,长杆在某处重重戳了两下,“这下边有东西!”

有些尸体可能被水草缠在水下,这一船三人训练有素,老吴确定方位,老张稳住船,老何张开细网,三两下把探到的东西捞上船。

那东西被水泡得发涨,砸到船板上汪出一泡腥臭的污水,老何捂住口鼻上前细看,一层层拨开纠集的水草,骇得瞪大眼睛:“怎么只有一截……”

是条已泡发得极膨胀的胳膊,缠着块撕裂状的破布,肢端肿大,隐约能分辨缺了一截小指。

“少了段小指,是不是托我们捞的那个?”老何凑近再看,被臭气熏得眼泪扑啦啦往下掉,“还缠着布呢,看样子像是活撕下来……”

“可别说了!”老吴胆小,但爱财,打着颤说,“既然胳膊在这儿,别的肯定也在,四处找找,拼起来交差就完事了!”

老何其实也不想细看,拿杆子把那截胳膊拨进船腹,歪头朝船头一看:“哎,老张,你脚边上那个是不是……”

船头搭了只青白的手,随着水波起起伏伏,老张低头去看,那只手忽然动起来,猛抓向他的脚腕。

“……是个屁啊!”老张两眼一黑,下意识抬腿,一脚把那只手踹出三尺远。

他重重撑篙往前,船在水波里推远,那只手犹不甘心,带动胳膊划水,居然追了上来。

老吴两股颤颤,连坐都坐不下去:“老张,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