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最后给徐听眠指了一条一条近乎微茫的路,
“要不你试试,去找出来‘契机’。”
“那个让她,从不催吐,到进入催吐的突发事情。”
“因为用那种东西,毕竟是很痛苦的,肯定需要相当大的勇气。你也看到了她那个东西,能下死决心将那个东西送进……我觉得,这里面绝对有一个让她彻底奋不顾身往深渊跳的‘契机’……”
徐听眠开车,带纪柠回到了宾馆。
坐在车上,纪柠拉拉徐听眠的袖子,
意味很明显了。
晚上六点半,酒店。
徐听眠把自己的手机给她拿了过去,用拇指解锁了屏幕。
纪柠捧着那开了锁的手机,屏保壁纸都是她穿着白裙子那张照片的截图。纪柠找出来美团,这酒店的自助餐她下午在徐听眠和医生交谈时,就已经给研究明白。
美团可以打八五折。
团购券需要密码,纪柠又把手机递到了徐听眠面前,
“……”
徐听眠低头一看,那“输入密码”的六个框框就跟刀子似的扎着他的眼睛。他又看了眼旁边的纪柠,瞳孔里闪烁着光,
瞳孔里,全都是期待。
你就、这么……
“为什么,不跟医生说。”
徐听眠捏着方向盘,突然开口。
纪柠一愣。
车内空气稀薄、暮色降临,没有开内灯,整个车厢陷入一片黑暗中。
只有手机微弱的光,还有两人的呼吸声。
纪柠捧着手机的手,没由来一抖,这个模样看起来,却十分像是她根本不在乎徐听眠的所说的话,
捉急地想要让他付钱,去吃东西。
徐听眠猛地抓起手机,“砰!”扔到了后车座。他大口喘着气,仿佛突然暴躁的狮子,胳膊从后车座抽了回来,
在方向盘上砸了好重的一拳。
车子吱溜吱溜响。
纪柠直接傻在原地,撒娇的笑意僵硬在嘴角。徐听眠在黑暗中握住方向盘,眼圈渐渐泛红,浓重的戾气弥漫在两人之间。纪柠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听眠深深吸了口气,仰着头,让眼泪不要往外流。
“徐听眠……”纪柠小心翼翼地开口,“对、对不起……”
“我就是还是……”
“纪柠。”徐听眠手一抬,示意她不要再继续说了,
“你要是不想改,你直说。”
“真的,不用给了人希望,”
“到头来再掐灭!”
“我没有不想改……”
“那为什么——医生问你——你什么都不说!!!”
徐教授一下子就失控了,都说当老师的,最听不到“我没想”这三个字,徐听眠二十八年来的耐心,估计在这一刻,全部炸飞到九重天之外。
“啊?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说!!!”
“你不说!医生怎么给你治病!你什么事儿都闷在心里,你不说你不试着走出来!!!谁能给你想办法帮你拉你一把啊!!!”
震耳欲聋的吼声,除了将车厢给震得摇摇晃晃,
还把坐在副驾驶里的人儿,吓得连呼吸都不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纪柠吓得眼泪汪汪的,徐听眠看着她又开始哭,心里那叫一个乱啊,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怎么办啊!怎么办怎么办怎办么!!!
“不许哭!!!”
“……”
纪柠瞬间收了眼泪。
憋在那儿。
徐听眠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情绪爆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相当可怕,他这么多年,都没这么想要疯掉过。
妈的到底该怎么办!!!
后车座上因为缺电而关闭了的手机,亮光瞬间熄灭。纪柠擦了擦眼泪,转身解开安全带,
跳下车去。
像个呆鹅一样,耷拉耷拉往酒店大堂走,
边走还边抽噎着,用手抹着眼睛。
是啊,
其实最不想这样的,
被这个病折磨最痛苦的,
还是她自己。
徐听眠瞬间就愧疚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好该死,怎么就一下子控制不住情绪吼了她,本来她本人肯定就很难受了,
他刚刚怎么就失控地吼了她……
……
回到酒店,纪柠也没吃东西,脱了衣服就爬上了二楼躺了下来,蒙着被子。
徐听眠已经冷静了不少,他看到纪柠在一楼衣帽间脱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内衣都懒懒散散搭在沙发扶手上,十分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弯下腰,去替她一件件拾起来,叠整齐。
嗡嗡嗡。
羽绒服的帽子里,有什么东西在震动。
徐听眠翻开帽子绒毛,一眼就看见,纪柠的手机,丢在地上。
“……”
手机屏幕,“爸爸”两个字很醒目地晃动在眼前。徐听眠没有随便替别人接电话的习惯,他拿起手机,走上二楼。
“柠柠,柠柠。”徐教授坐在床边,将手机放在蒙着被子的脑袋旁,
“你爸爸的电话。”
“……”
纪柠就跟木头人似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电话打一遍,没打通,四十五秒后,挂断,又打了过来。
嗡嗡嗡嗡——
纪柠在被子里转了个身,
远离手机。
徐听眠大概知道纪柠的意思了,于是便拿着手机退出了二楼。
手机打了大约七八遍,没人接,终于不再打了。徐教授坐在一楼饭桌的椅子上,一只手插在额前碎发里,静静地,没出声。
突然间,他裤子口袋里,也开始震动起来。
徐听眠一愣,拿出手机,
来电显示是“纪柠父亲”四个字。
徐教授立即将电话接通,很恭敬地喊了声“纪叔叔”,他带纪柠来Q市看病,纪柠的父母是提前知道的。
她爸当时还挺意味深长跟他长叹一口气。
“小徐啊,”电话里,纪父沉甸甸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柠柠呢?”
“纪柠她……”徐听眠一下子语塞,自己把人家闺女给吼了,吼的不想接电话,
他苦笑着,该怎么说……
“是不是,看病不太顺利?”纪父突然开口道。
徐听眠手指一紧,不知道纪父是怎么料事如神的,
“纪叔叔,你怎么知道……”
“不用好奇。”
“因为你现在看到的一切,早在六年前,我和柠柠她妈妈,就已经经历过。”
“……”
“我们呢,都跟你说了,柠柠这件事,是根本不可能有办法的。”
“……”
“而且,小徐啊。”纪父幽幽叹了一声,用听不出来是讽刺还是同情的语气,开口道,
“真不知道该说你是狂妄自大,还是悲哀的被蒙在鼓里。有些事情,当你都还没有完全了解到它的真面目,就企图去‘拯救她’。我和柠柠她妈妈,就因为柠柠当年考学的事情,加害了她,这些年都还一直活在愧疚中,面对纪柠催吐这件事,也只能用‘包容’,试图去理解、共存,只希望她开心一点儿,这样我们才能赎罪。”
“而当年纪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徐听眠,你说你啊……”
“纪叔叔!”徐听眠猛地站起身,出门关上阳台的玻璃窗,手撑在露台的栏杆上,姿态放得极底,
“当年,纪柠究竟是、怎么……”
“对不起,我一直不知道,这里面,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吗……?”
“……”
“你不知道的多着了!”
“你母亲当年来学校造谣过纪柠倒追你、死缠烂打你,这个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