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盛夏。
烈日和蝉鸣是与嚼舌根一样最令人厌烦的存在。
“……听说那位要从国外回来了。”
一声做作的惊呼,有人压低声音追问道:“是四年前……出国的那个?”
“是吧,还是悟少爷的兄长……”
“正好四年前,我听人说是做错了事被迫出国的,不知道——”
“好吵啊。”五条悟揉着头发从树干上坐起,“想知道的话自己去看不就好了,别像老婆婆一样在背后嚼舌根啊。”
“悟少爷!我们不知道您在这里,刚才的话都是乱说的!”两个仆人匆忙地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尽量缩小身形。
五条悟懒得理会两人,弥漫着白雾的苍蓝色双眼在阳光照射下眯起,不耐烦地说:“走远点。”
两人快速站起,低下头朝五条悟所在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慌乱而快速地小跑离开。
阳光透过茂盛的枝叶在藏蓝色的和服上落下光斑,知了依旧不停地乱叫。
五条悟的脑子生疼,不仅是因为午睡被人吵醒,还有他们所讨论的那个人。
·
他现在回来做什么?
五条悟说不出的烦躁,他用脚尖点了点树杈,纵身跳下落在地面。
算了,去看一眼再说。
侍女安静地给两人斟上茶水。
“凛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家主举杯抿一口茶水。
五条凛低头看向茶杯中起伏的茶梗,回答道:“是,不走了。”
“那很好。”家主点点头,“继续当咒术师吗?”
茶梗沉了下去。
五条凛道:“承家主厚爱,我觉得自己在其他方面更有天赋。”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而且我现在也不适合当咒术师,如您所见,我现在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五条凛的眼睛隐隐作痛,从四年前到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只不过右眼所看到东西又开始扭曲变形,茶杯在他眼中变化成浮世绘画中的狂吠恶犬,面前的家主则是变成了周身冒着黑色焰火的骷髅恶鬼,两人所在的会客室幻化成阿鼻地狱。
骷髅饿鬼张开嘴,似乎还能听到咔咔的骨骼拉伸的声音,黑色的火焰直冲他的面门而来!
“哗啦——”拉门被人扯开,两人同时抬头看向门外。
“你们在聊什么?让我也听听。”五条悟站在门口,冷眼看着屋内交谈的两人。
五条悟比四年前长高不少,五官也有了不小的变化,但那双眼睛始终没变。
像天空一样没有阴霾。
烈火消散,阿鼻地狱又变回人间。
“是我疏忽了,应该先让你们兄弟俩聚一聚。”家主笑着送客。
五条凛站起身向老者鞠了一躬说:“失礼了。”随后走出房间站到五条悟身边。
五条悟上下打量他一番,哼了一声,抬脚往前走。
五条凛沉默着跟在他后面。
他长高了很多。五条凛的目光落在白色的发梢上,四年前悟才到他胸口,如今已经快到他鼻尖了。
悟今年几岁了?岁还是十一?记不清了。
五条凛一阵恍惚。
“你在看什么?”五条悟突然回头,看向在即便在盛夏也穿着长袖、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的人。
六眼给人巨大的压迫感,所有心怀鬼胎人在五条悟有意的注视下都难以保持平静。
五条凛闻言却只是直视着那双眼睛说:“你长高了。”
“这不是很正常吗?”五条悟下意识地挺直腰背。
五条凛扯起嘴角露出笑容,真心实意地说:“这很好。”
这就话成了点炸五条悟的引火线。
“哈?”五条悟挑起眉嘲讽道,“当初你说要去没有咒术师的地方,现在为什么还要回来?还一副惺惺作态的模样,真叫人恶心。”
五条凛轻声说:“当初我如果不走,也会很快死于意外。”
没有风,夏蝉叫个不停,空气又干又热,如果两人间的气氛有实质,现在划一根火柴就能点燃烧得又亮又快。
“你现在就不怕死了?”
阳光从屋檐上斜照进走廊,只照到五条凛半边身子。
阳光好暖和,他觉得自己被人从寒冷的冰窟里挖出来,用铁镐敲碎了身上冻得硬邦邦的老冰,血液在血管中汩汩流动。
五条凛开始觉得有点热,他解开最上面那颗扣子,说:“现在悟现在很强。”
五条悟冷眼看着他,问:“所以呢?”
“所以——”
“我觉得暂时不会死,就回来了。”
“喀!”庭院内一株树干足有碗口大小的山茶树应声折断。
·
“我回来了。”五条凛打开门,面色平静地换上素色拖鞋,绕过脚边一堆装着各种棉花糖的购物袋走到沙发前坐下。
“欢迎回来。”白发紫眸,右脸颊上有个紫色倒皇冠状印记的青年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周围散落一圈已经拆封的棉花糖。
电视里在放泰坦尼克号,两年前上映就一直被反复播放的经典。眼下剧情正进行到泰坦尼克号下沉,杰克和露丝在船内奔跑。
白兰一手撑住下巴,饶有兴趣地问:“见到你弟弟了?”
“见到了。”五条凛将最上面的扣子重新扣上,没有多说一句的想法。
杰克将露丝推上甲板,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好歹我们也做了四年的室友嘛,你这样好冷漠哦~”
白兰伸出手随意在沙发上摸索,他的手像幽灵一般穿过棉花糖和沙发,半个手掌露在外面,显得滑稽又诡异。
他打了个响指,肯定道:“你被讨厌了。”
“也许吧。”这部电影不论从什么地方开始都能让人认真接着看下去,五条凛没有一次是完整地从头看到尾,但这并不妨碍他一遍又一遍重复地看。
白兰疑惑道:“没有用我教你的办法拉近关系?”
比如说兄弟俩一见面,哥哥先红着眼睛哽咽得说不出话,两人先来一个久未见面的拥抱,然后再好好地忆述衷肠……
就像他之前在电视里看到的伦理剧那样。
五条凛难得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对白兰的品味敬谢不敏,道:“没有必要。”
“我回来不是为了和悟修复感情,上演兄友弟恭的。”五条凛平静地说。
“哦?”白兰双手交叉置于颈后,伸直长腿舒展身体,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现在的五条家还是那些老人的一言堂,于他们而言,悟是一把双刃剑,对外是很好的威慑武力,但是对内也同样棘手——”尤其是在五条悟对自己的特殊性有了更直观的认知以后。
“他们害怕六眼脱离控制,我猜测在悟成为最强之前,有人会采用极端手段约束他。”
但五条悟不会成为被摆布的对象。
“如果是我的话会选择改变他的认知和情感。”白兰十指相撑,下巴压在手背上,用欢快的语气地说着可怕的事情,“如果成功了就是一劳永逸的事情。”
五条凛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上敲打,道:“要确保悟在成为最强之前,他们不会对他下手。”
真是可笑,在悟刚出生的那段时间里,五条家给予他最高的庇护,等他长大了,却是戒备的对象。
如果没有血缘上的亲人,家主和长老可以作为小辈的监护人,把人带到身边负责平日的教育培养。
哪怕走动再勤快,隔着一层关系,总归是养不熟的。
当时家主保他出国避风头正是因为如此。
“……赢得船票是我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所以——
[——所以你要成为系着风筝的那根线,不管风筝愿不愿意,在飞到最够高之前,都要牢牢地抓住它。]
白兰好奇道:“不过听你的话,这次见面并不愉快吧,他还能为了你对那群老不死的妥协?”
“这不重要,只需要让其他人以为我们关系不错就行了,只要——”五条凛的食指点在沙发上,他张开嘴还想说话,神情忽然迷茫了一下。
五条凛揉了揉额角问:“我刚才说到哪了?”
白兰已经习惯他时不时忘事,好心提醒道:“让人以为你们关系不错。”
“嗯。”五条凛顺着他的话继续说:“只要让他们觉得可以通过我影响到悟,就算成功了。”
还需要几件事,传达出五条悟对他这个遇事只会临阵脱逃的兄长还保留有一点微不足道兄弟情的信息。
“还需要加重我自己的砝码,确保他们不会狗急跳墙,像四年前那样敢对我下死手。”五条凛直视白兰,这个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异类。
白兰愉悦地摊手,说:“那么,凛酱之前所说的将我变为‘过咒怨灵’带到现世的计划就要提上议程了——今天可只够我出门买棉花糖,我可是连一包都没吃完呢~”
电影已经放完,屏幕上播放着演员表和参与到电影制作的人员名单。
“作为报酬,给凛一点小提示吧~”白兰扬起嘴角语气欢快地说,“在接下来的二年里,电影和游戏将会迎来发展的好时机~”
五条凛抬起眼问道:“是你看到的未来吗?”
“不,是我所经历的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应当,我其实是个沙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