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街的一间酒楼里大堂里, 几个读书人摇头晃脑侃侃而谈。
有说明王府仗势欺人的,逼得葛大人卖宅子还债。
也有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葛良俊高风亮节, 和离后不占前妻一分一毫便宜。
还有说,这兰氏忒绝情了, 好歹夫妻一二十载, 葛家七八个孩子,她这做嫡母的, 多少该给子女留一些, 再咋说家里还有个儿子呢,她把嫁妆都带走了,将来儿子哪有钱娶媳妇。
安逸日前听说这家酒楼生�极好, 今日一时兴起, 把兰珮莹拉过来尝尝,看看有什么过人之处,因为没提前订位,已经没有雅间,只好坐在大堂里, 好在今日兰珮莹出行戴了一顶长幂篱, 身形面容全遮住了,倒也不妨事。
没想到刚坐下还没来得及点菜,就听见隔壁桌这几个候考举子大放厥词, 安逸听得火起,放下茶碗就要站起来同这几个酸腐好好理论一番, 兰珮莹按住她的手,轻轻摇摇头,不许他惹事。
角落里有一个默默吃茶的年轻举人皱着眉头听了许久, 似乎终于听不下去了,站起来朗声道:“几位仁兄的高见,在下不敢认同。其一,大周律明言女子嫁妆归属女子所有,由此可见,葛大人归还嫁妆才是合理合法,怎么能说是明王府仗势欺人。其二,女子被休妻都可带回嫁妆,何况是这位兰氏是和离归家,葛家归还嫁妆不过做了分内之事,何以见得葛大人高风亮节。其三,嫡母之说更是无稽之谈,既然兰氏已经和离,葛大人便有十个儿子,他日无钱娶媳也罢,高中状元也罢,都同兰氏毫无关系。”
他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书生布衣,嗓音清润,说话的模样十分认真,而且条理分明,让人一听就懂。
立刻就有人开始赞同他:“明王府岂会缺了葛家那三瓜两枣,再说好端端地为何和离,其中一定有不为外人知的缘由。
又一人道:“我听说葛家一贯是姨娘当家的,兰家这位姑奶奶活蹦乱跳嫁过去,却是昏迷不醒抬出来的,诸位品品。”
短短片刻间,风向就
变了。
安逸激动极了,对兰珮莹道:“那个小郎君太会说话了,一看就是个明白人,我想说的,全叫他说光了。”
兰珮莹低头从帷帽下方抿了一口茶水:“要让你说,肯定只会吵吵。好了,咱们走吧。”
安逸不反驳,看兰珮莹出去了,她才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拍在桌上:“小二,结账。”
小二过来一看这桌拢共就四碗清茶,忙道:“姑娘可有铜钱?”
安逸大手一挥:“不用找了,那边那个大才子的饭钱我全付了。”
书生说完已经默默坐下了,闻言惊讶:“不可,小生只是仗义执言,姑娘的馈赠小生愧不敢当。”
安逸道:“没什么不敢当的,你绝对当得,方才你一说话,我就觉得你才高八斗,你一定能中状元。”
说完,又凶神恶煞地瞪了隔壁桌:“不像那几个,心思不在正经学问上,一天到晚琢磨着怎么谋夺女子的嫁妆银子,真是让人笑掉大牙!还举人呢,我看是丢人还差不多!”
那几个人被骂的脸红脖子粗,还没反应过来,安逸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
书生愣了一下,连忙拿起她放在桌上的银子追出去。
正好看见不远处两个侍女扶着放在那位带幂篱的小娘子上马车,晚风吹起她脸前的轻纱,她正好转头看向朝马车跑去的姑娘,幂篱下露出了倾国倾城的容颜,只时间极短暂,轻纱便落下了,书生却看得呆住了。
这是人吗?不,这一定是仙女。
那人的马车走出很远,他还犹如木雕般在街边站着。
思阳关车窗的时候瞧见了,偷笑道:“表姑娘,那书呆子刚才追着你出来,现在还在路边发呆呢,相貌生的十分不错呦。”
兰珮莹淡淡看向安逸,笑问:“你又惹事了?”
“没有,”安逸理直气壮,“我就请他吃了顿饭而已,他太会说话了,我要让他吃饱点,多说点。”
思阳失望:“我还以为表姑娘看上人家了。”
安逸不屑道:“少瞎扯了,我压根儿就不喜欢这样的书呆子。”
兰珮莹无奈地扶额:“这
就是你一见到我大表哥就对他翻白眼儿的理由吗?大表哥前日还问我,他是否得罪过你。”
安逸用双臂抱着自己,打了个哆嗦:“我看到潘翰林那斯文的酸样子我就受不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思阳忍不住噗嗤笑了。
这边几人刚回到府里,那边郑妈妈也回来了。
因为明王府和葛家和离断亲这事闹的太大了,潘家自然也听说了,潘老夫人十分担忧,兰珮莹觉得此事不需瞒着外祖母,便派郑妈妈回去将来龙去脉都告诉了潘老夫人。
郑妈妈走了一趟潘家,也带回了些兰珮莹不知道的消息。
“葛包氏死了,老奴觉得,她死得不同寻常。”
安逸道:“自作自受,另一个呢?”
郑妈妈道:“听说撵回河间了,坊间都说,葛良俊想再娶妻,肯定不想让人家知道他把妾室的爹当老丈人,所以才撵回去的。”
安逸问兰珮莹:“我们要不要派人去收拾了他。”
兰珮莹摇头:“不必,他就是一根刺,他活着,葛良俊心里就一直膈应皮姨娘,我觉得甚好。”
郑妈妈点点头,说起别的:“我听说葛黛娣的婚事定下来了,定给了桑家老四。葛家二娘三娘四娘也都被许配出去了,余下的几个亲家都是些殷实商户,想必聘礼不少。”
安逸对葛家生了七个闺女才得了一个儿子的事也略有耳闻,心生同情道,“祸不及子女啊,这几个女孩子也是可怜,原也没人多么疼她们,都是葛家几个老东西造的孽,她们却跟着受罪了。”
兰珮莹冷静道:“祸不及子女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女。”
思阳忽然道:“葛良俊和皮姨娘便是再不疼爱闺女,她们也是衣食无忧的官家小姐,过的也是呼奴唤婢的日子。表姑娘觉得她们可怜,那表姑娘知道真正穷人家的女孩子过的什么日子吗?”
安逸一想起思阳的身世,顿时不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