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件要紧的事想和您商量。”
叶芝会意,请段非拙坐下,同时关上书店大门。
段非拙不知该从何说起。他有意关闭秘境交易行,但是又下不了决心,因此只能来请教叶芝的意见。
叶芝是比他资深得多的秘术师,也是他少数认识的靠谱的秘术师。除了他,段非拙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商量的人了。
他摸了摸口袋中秘境交易行的法阵符纸。
秘境交易行不但是一座商店,也是世界各地的秘术师交流的平台。身处地球两端、在现实中或许一生也不可能见面的两个人,却能在瞬息间抵达同一个地方,毫无障碍地彼此攀谈。
段非拙从未像现在这样领悟到,约瑟夫·切斯特建立了一个多么重要、多么伟大的地方。
他却要关闭这个地方。切断秘术师之间的联系。
这样做真的对吗?
他不想再欺瞒Z,但是又舍不得关闭交易行。
他到底是该成为警夜人,还是该成为秘术师?
他到底是谁?到底该站在哪一方?
沉默了好一会儿,段非拙才打开话匣子:“叶芝先生,我想关闭秘境交易行。”
说完,他停了下来,等待叶芝惊慌失措或是勃然大怒。
然而,他以为的场面根本没有出现。
未来的大文豪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端详他,迟疑地问:“……您能再说一遍吗?”
段非拙不得不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我想关闭交易行。永久关闭。”
“您难道也得绝症了吗?”
“……什么?”段非拙不明就里。
“前一任交易行主人有一天就是这么说的。他得了绝症,所以交易行要关闭了。该不会您也……这份工作难道受到了诅咒?”
难怪叶芝的反应这么奇怪。约瑟夫·切斯特过世还没多久,他的侄儿就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很难不让人往悲观的方向联想。秘
段非拙无可奈何道:“感谢您的关心,但我并没有得绝症。之所以关闭交易行,是出于我个人的原因。我已经无意再经营那个地方了。”
“但是,今后顾客们若是要购买秘术物品,该怎么办呢?”
“秘境交易行出现之前他们是怎么做买卖的,今后就怎么做买卖呗。”
叶芝沉吟片刻,微微倾身向前,低声问:“这莫非又是您的营销手段?”
段非拙:“……哈?”
“实不相瞒,我见过类似的手段。我家附近有家鞋店,在门口挂着‘本店即将关门,所有商品亏本处理’的牌子,吸引了好些客人。但是一年过去,它也没关门。您是想用类似的手段促销吗?”
段非拙哑然失笑。叶芝不愧是文学家,想象力如此丰富。
“您误会了。我是真的打算关闭交易行。”
叶芝盯着他,确认他没开玩笑。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警夜人?”
他的想法和阿尔相差无几。
段非拙叹气:“算是吧。我只是觉得,夹在警夜人和秘术师之间太痛苦了。只要我一天还是秘境交易行主人,就一天面临着身份暴露的风险。”
叶芝起身走到书店门前,凝望外面的街道。阳光洒在他年轻的面庞上,让他看上去仿佛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人。
“我理解您面临的困境,交易行主人。”他平静地说,“对于任何一个人而言,经营着世界上最大的秘术物品商店,都要冒着极大的风险。您若是为了自身安危,选择关闭交易行,我想任何人都不会责备您的。”
他似乎认为,段非拙是害怕被警夜人逮捕才出此下策的。
怎么说呢,某些地方准得可怕,某些地方却错得离谱。
“但是,”叶芝转过身,“您不是直接宣布关门停业,而是先找我商量,就说明您心中仍在犹豫,对不对?”
段非拙默然地点点头。叶芝那双锐利的眼睛一眼就把他看穿了。
“其实最初,我根本不想继承秘境交易行。那纯属意外。”这个话题,段非拙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从一开始我就想关闭它。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经营至今。为了帮助阿尔一家,为了处理老裴里拉勋爵的遗物……我知道秘境交易行对于秘术师而言是不可或缺的,我知道它的存在能帮助到许多人。关闭它肯定会造成各种各样的不便,但是我……”
他说不出话来了。他喜欢Z,他想和Z在一起,那样就必须摆脱交易行主人这个身份。他不敢想象Z发现真相后会是一种怎样的情景。他承受不了那种打击。
他求助地望着叶芝,希望这位诗人能为他提供建议。如果叶芝也赞同他关门歇业,他二话不说就撕了那张法阵符纸。如果叶芝希望他继续经营下去,他也不是不能考虑。
叶芝看穿了他的心思,露出淡淡的笑容。“秘境交易行是您的私人财产,不论您怎么处理,都是您的自由。我尊重您的决定。”
“正因为我左右为难,才需要您的建议。”
“您不需要我的建议。您只需要遵从您自己的本心。”
见段非拙一脸茫然困惑,叶芝笑着摇摇头。
“秘境交易行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来的,您就算要关闭,也不必急于一时。为何不多花几天好好思考呢?”
说得也是。这时候做决定的确太仓促了。
也许过上几天,他就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那我就再想想吧。”段非拙无奈道。
叶芝朝他微微欠身。
书店门上的铃铛“叮铃”一声。有客人上门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闭上嘴,警惕地瞪着门口。
一个和段非拙差不多年纪的青年推门而入。他衣着华贵,像是出身上流阶级,但衣着款式有些落伍。段非拙猜测他不是伦敦人,多半是某个边缘乡郡的乡绅。
青年的目光落在叶芝身上。他眉开眼笑,热情地迎向叶芝。
“先生,您还记得我吗?”他说话带着浓重的爱尔兰口音,“我是约翰·克里沃特呀!我们在都柏林见过面,您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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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 叶芝思索了片刻,霍然开朗。“是你!”他和青年重重握了握手,“好多年不见啦!你父母和妹妹还好吗?”
“托您的福,我父母身体还硬朗着呢。他们托我向您问好。”名叫约翰的青年兴高采烈道。
叶芝转向段非拙,眉飞色舞地介绍:“这位是我在爱尔兰的老乡,约翰·克里沃特先生。”
叶芝又转向约翰:“这位先生是我在伦敦认识的朋友,利奥波德·切斯特先生。”
“很荣幸认识您!”约翰热情地握住段非拙的手。
“咱们好久没见面了,我看要不然找一家咖啡馆或餐馆,坐下来好好聊聊吧?”叶芝也兴致勃勃,说话间爱尔兰口音更浓重了,“对了,今晚你们有空吗?茉德·冈小姐的新剧上演了,我买了几张票,正想邀几个朋友去捧场呢!如何,切斯特先生,您也一起去吗?”
“啊……可以啊。”段非拙点头。
茉德·冈小姐是一位女演员,同时也是叶芝的梦中情人。历史上叶芝为她写下了许多诗篇和剧本,还数度向她求婚。不过,每次求婚都以失败告终。最终茉德·冈嫁给了别人,叶芝嘛……也移情别恋了。
段非拙无奈地望着伟大的诗人。此时的叶芝尚不知道他未来的感情生活会多么坎坷……嗯,还是别告诉他好了。
***
段非拙和叶芝约好下午五点见面,然后一同去剧院。他先回了趟家。去剧院观剧必须身着正装,因此他得换上一件礼服才行。
听说主人要和叶芝一起去观赏戏剧,阿尔激动不已,手舞足蹈地挑选了半□□服。他逼迫段非拙穿上晚礼服,又用发油给他凹了个发型。段非拙望着镜子,总觉得这个发型会暴露自己发际线的弱点……
去观剧总不能携带武器,因此段非拙把石中剑放进了交易行,只随身带了法阵符纸。
下午五点,叶芝准时搭乘马车出现在楼下。段非拙穿得人模狗样地下了楼,结果发现叶芝打扮得比他更夸张。因为要去见心目中的女神,叶芝可是卯足了劲儿拾掇自己。段非拙看了直想发笑。
相比之下,约翰·克里沃特就朴素多了。不过他初到伦敦,还没那么讲究。
段非拙登上马车。叶芝对车夫道:“康诺特花园街17号。”
马车徐徐驶动。约翰怕段非拙不乐意绕远路,特意解释:“我妹妹现正居住在康诺特花园街17号。准确来说,那是她教母的家。前些天,那位老夫人过世了。她没有亲人,只有一个教女,也就是我妹妹玛德琳。按理说该由玛德琳操办丧事。但是她太年轻了,根本没经验,因此我才会来伦敦帮忙。”
叶芝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约翰,都是自己人。”
约翰扬起眉毛,讶异地望着段非拙:“您也是秘术师?”
既然都是自己人,那段非拙也不必隐瞒,点了点头。
约翰喜上眉梢:“能结识一位秘术师,我真是太荣幸了。我妹妹也是一名秘术师。她的教母实际上是她的导师,她前来伦敦师从教母学习奥秘哲学。”
“那么您也是秘术师啰?”段非拙问。
约翰羞涩地低下头:“不,我没那份本事,因此继承我们家秘术传承的是玛德琳——我的妹妹。”
段非拙问:“原来秘术师家系不是所有孩子都会学习奥秘哲学?”
“一般来说是所有孩子都会学的。”约翰说,“但我天生不是那块料,就放弃了。比起我,我妹妹天分更出众。而且我父亲一直投身于爱尔兰独立运动,他更希望我从政,而不是当秘术师。”
段非拙理解了。维多利亚时代末期,爱尔兰独立运动方兴未艾。叶芝所仰慕的那位女神茉德·冈小姐,就是坚定的爱尔兰民族主义运动拥护者。
马车抵达了康诺特花园街,在17号联排别墅前停稳。
约翰跳下马车,兴冲冲地扣响门环。
不多时,门开了。一名少女出现在门口。她的五官和约翰十分相似,想来就是他妹妹玛德琳。
或许是因为正在为教母服丧,她一身黑色长裙,戴着面纱,但为了今天的社交活动,又额外披了一条华贵的毛皮披肩。
“玛德琳!”约翰在妹妹脸上亲了两下,“你准备好了吗?可以直接出发?”
相比哥哥的热情,妹妹显得冷淡多了。
“当然,亲爱的哥哥。”她握住哥哥的手,由约翰扶着她走下楼梯。
“玛德琳,你为什么要披这条披肩?”约翰盯着妹妹肩上的皮草,“不觉得热吗?”
现在是初夏,虽说晚上还有些寒意,但披着毛皮披肩确实有些古怪。
“这是博伊勒夫人送的礼物。”玛德琳淡淡地说,“我想表达对她的爱和尊敬。何况我们今天可是要去大剧院,要是打扮得太寒酸,我怕给你丢脸。”
“原来如此。”约翰挠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