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年无疑就是年轻了十多岁的色诺芬。
这里是色诺芬的记忆。
“少爷,您怎么又在读闲书啦?”一个女仆打扮的小姑娘跑到色诺芬面前,抽走他手里的《基督山伯爵》,“天呐,您还把老爷的笔记当成枕头!老爷要是见了,肯定又要骂您了!”
色诺芬吐掉草叶,夺回了他的闲书,笑嘻嘻道:“骂就骂呗,反正我又不想当什么秘术师。等我成年了,我就离家出走,去当个水手什么的,再也不回这地方了!”
女仆撅起嘴:“您又说傻话了!您是家里唯一的继承人,您不当秘术师,那家族的传承不就断绝了吗?”
“断就断呗。实在不行就让我老爸收个学徒。到时候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离家出走?在这儿当女仆怪没意思的,还整天被我老妈责备,咱们一起外出闯荡怎么样?”
“少爷,您可别说了,要是让夫人听见,我又得挨骂……”
色诺芬哈哈大笑,又躺了过去,继续读《基督山伯爵》。而那本厚重的秘术笔记则再度沦为他的枕头。
真想不到色诺芬竟然是秘术师家系的后代。段非拙饶有兴味地想。但他口口声声不想学习奥秘哲学,后来怎么还是成了秘术师呢?真香定律?
场景转换了。白天变成了夜晚,段非拙仍站在温室内,他注意到温室的玻璃上倒影着熊熊火光。
色诺芬家的宅邸正在燃烧。火光映红了半个天空。
温室大门被“砰”的一声撞开,小女仆拉着色诺芬跌跌撞撞地冲进来。
“少爷,藏在这儿!”小女仆将色诺芬塞进一株盛放的花丛后。
色诺芬握住她的手腕:“可你怎么办?”
花丛后藏不下第二个人了。
“别管我了,少爷!不论发生什么都别出声,别出来,听见了吗?”
说完,女仆又搬来几盆花,将色诺芬挡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她提着裙子冲出温室,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一群身穿红衣、头戴面罩、打扮得如同3K党的人举着火把包围了她。
“说,那男孩呢?”为首的红衣人说话时带着嘶嘶声。
女仆惊慌地摇头:“我不知道!求您饶了我吧,我只是个仆人!”
“杀了她。”红衣人首领冷酷地下令。
他的一名部下朝女仆掷出飞刀,刀刃没入她的胸膛。她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露出的刀柄,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红衣人首领环顾四周:“那小子呢?”
“老大,温室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红衣人跨过女仆的尸体,大步流星走进温室。
段非拙望着躲在花丛后的色诺芬。他蜷着膝盖,捂住嘴,努力不发出半点声音。他的黄眸噙着眼泪,那是恐惧的泪水,也是愤怒的泪水。
他虽然没看到温室外的情形,但肯定听见了红衣人和女仆的交谈。他青梅竹马的那个女孩子就这样死在了红衣人的刀下,卑微得如同一只被踩死的蝼蚁。
红衣人们鱼贯进入温室。这地方并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头。
“难道我看错了?”方才那个说温室里有东西的红衣人咕哝。
红衣人首领执着火把,穿过争奇斗艳的花卉。
色诺芬发起抖来。
红衣人首领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色诺芬闭上眼睛,松了口气。
忽然,红衣人首领又转了回来。
他一把拨开花丛,露出了躲在后头的色诺芬。
“找到你了,小子,快把你家研究室的钥匙交——”
话还没说完,头顶传来轰然巨响。
一名身披黑色大衣的男子从天而降,砸穿温室屋顶,成千上万的碎玻璃如同暴雨倾斜而下。
男子落在首领面前,沐浴着玻璃暴雨,却面不改色。
红衣人首领瞪圆眼睛:“你是……警夜人!”
男子张开双臂,两只机械义肢各弹出一节明晃晃的刀刃。
——是Z。
他咧开嘴,神情欢悦,像是在玩一场其乐无穷的游戏。他冲向红衣人首领,刀刃反射着金红色的火光。
其余红衣人惊恐万状、争先恐后地逃出温室。可他们一出门就迎头撞上了一大群身穿黑衣的警夜人。
段非拙认出为首的正是年轻了十多岁的泰勒斯先生和Q女士。
接下来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了。
红衣人面对警夜人毫无还手之力,除了几个在战斗伊始就缴械投降的聪明人,其余的无一例外遭到格杀。
温室中,Z踏着红衣人首领的尸体,甩去刀刃上的血珠。俊美无俦的脸上沾满了血迹,仿佛刚用鲜血沐浴过一般。
色诺芬呆呆地望着他,像是看见了下凡拯救他的天神——或者自地狱爬出的魔鬼。
泰勒斯先生屁颠屁颠地跑到色诺芬藏身的花丛前,对他伸出手。
“出来吧,孩子。”他和蔼可亲地说,不过因为他身上也沾着血迹,所以这和蔼的语气反而令人毛骨悚然,“杀害你家人的那帮家伙都伏法了,你已经安全了。”
色诺芬呆愣了好一阵才勉强发出声音:“你们是警夜人?”
“没错,我们隶属苏格兰场异常案件调查科。”
泰勒斯先生将少年拉起来,拍去他身上的落叶和尘土:“你是这家的孩子,对吧?唉,秘术师之间的仇杀何等可怕,为了那一点儿书籍和财宝,竟然连孩子都不放过。幸亏我们来得及时,是不是?”
他转向Z,征求老大的意见。
Z抬起血红的眸子:“这小子也是秘术师吗?”
“我不是。我从没学过。我不想学。”色诺芬低声说,一滴眼泪滑过他的脸颊,“早知道有今天,我就应该竭尽全力去学的,这样爸爸妈妈就不会……伊莎贝尔也不会……”
“在警夜人面前说这种话,你就不怕被关进地牢,一辈子不见天日?”
色诺芬挤出一个凄凉的笑容:“那也总比死了好。”
泰勒斯先生叹了口气,搂住他瘦弱的肩膀:“那你想从现在开始学吗?”
段非拙出神地望着他们。
原来这就是色诺芬加入警夜人的始末。不愿学习秘术的少年,因为失去了家人,最终还是走上了秘术师的道路。
他背后响起一个冷漠的声音:“你看够了吧?”
段非拙扭头,另一个色诺芬就站在他背后。
“我也不是故意窥探你的。”段非拙没好气地说,“是你先出手,被我反将一军罢了。”
“哼,所以全怪我技不如人咯?”色诺芬怒极反笑。
温室场景消失了。段非拙和色诺芬出现在了一片无垠的黑暗之中。
“这又是什么记忆?”段非拙左顾右盼。
“……不是我的记忆。”色诺芬的声音中透出一丝紧张,“不妙,你快点离开!”
“为什么?”
“有其他人来了!两个人的精神碰撞已经够糟糕了,如果再来一个……”
接下来的话,段非拙听不见了。
色诺芬从他眼前消失了。
某种东西自头顶上压过来,犹如暴风来临时铺天盖地的海潮。
***
Z惊醒了。
他向来睡得很浅,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醒过来。这是当了多年警夜人后不自觉形成的习惯。
若是没有这种警惕性,他很有可能早就在睡梦中被人割了喉咙。
今夜惊醒他的不是噪声,而是秘术。
他即使不是秘术师,也能感觉到磅礴的秘术能量在周围激荡。
这种能量往往意味着有人正在施展强大的秘术。仅仅是少许外泄的能量就足以形成一场风暴。
是谁在施展秘术?施展怎样的秘术?
他摸了摸蒙在眼睛上的纱布。他很少会痛恨自己目不能视,今夜算是少数例外。
“色诺芬?”他唤道。
与他同屋的同伴全无应答。
Z下了床,摸到色诺芬床边。
他的同伴双目紧闭,弓着身子,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床单,脸上大汗淋漓,似乎梦见了某种恐怖骇人的景象。
“色诺芬!”
仍然没有反应。
有人正使用秘术攻击色诺芬——这是Z的第一个想法。
他知道很多精神攻击类秘术,其中一些可以在他人睡眠时潜入梦境之中,借机窃取重要信息,或是植入恐怖的景象,借此摧毁目标的精神。
但是大部分秘术师都会下意识地保护自己的精神,越是强大的秘术师,保护屏障也越强。
世界上能摧毁色诺芬的精神屏障,对其施行精神攻击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假如色诺芬受到了攻击,那么其他人呢?
Z飞快地冲向隔壁房间。
房门紧锁,但他来不及去找旅馆老板索要钥匙。他直接一剑劈穿锁芯,推门而入。
这么大的动静,屋里的年轻人都没醒过来。他果然也和色诺芬一样在梦境中遭受攻击了。
但为什么偏偏是他们,而不是自己?什么人会这么想不开,专挑两个警夜人中的秘术师下手?
周围激荡的秘术能量越来越强大,一场无形的风暴席卷了整个空间,时而灼热逼人、时而冰冷刺骨的能量从他皮肤上掠过,犹如一柄柄尖刀刺痛了他。
躺在床上的年轻人发出痛苦的呻-吟。
Z哪里还忍得住,立刻抱起年轻人的身体。
“醒醒。”他低声唤道。
然后,他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