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优雅一笑,哪怕只是一名下人,她的气质也堪称仪态万方。“我的名字无关紧要。我是代替我的主人前来的。”
“我泰勒斯竭诚为您和您的主人服务,女士。”老人夸张地行礼。
段非拙左顾右盼,没找见Z的身影。色诺芬指了指门外,段非拙眯起眼睛,才看见Z坐在前庭花园的一角,大半个身体都被草木挡住了。
“他在干什么?”段非拙小声问。
“在那儿生闷气,因为泰勒斯先生干起了灵媒的活儿。”色诺芬用气声回答。
Z向来不喜欢秘术师,对于秘术师的容忍仅限于他的警夜人同事。但是泰勒斯先生既是他过去的同事,又是秘术师,人在异国他乡,他也无权干涉,难怪他要一个人坐在花园里生闷气。
泰勒斯先生殷勤地问:“女士,您需要我提供什么服务呢?”
女仆瞥了色诺芬和段非拙一眼:“我们能私下谈吗?”
“这两人都是我的弟子,让他们听听也无妨吧?”
“……那好吧。”女仆只得接受,“其实,我的主人——哦,这两位先生也见过她,我们乘坐同一班蒸汽空行舰。”
她注视着色诺芬和段非拙,后两者急忙点头,肯定了他的话。
女仆继续说:“我的主人近年来得了一种怪病,一旦晚上做了噩梦,就会被梦境所魇住,无法醒过来。我们为主人找过很多医生,也拜访过一些灵媒,可他们都无计可施。我听闻莱斯博斯岛上住着一位相当灵验的灵媒,就自作主张地来拜访您了。如果您能替我的主人排忧解难,我定当重金感谢。”
一听到“重金”二字,泰勒斯先生两眼放光。
“能为您和您的主人那样高贵的人儿服务,是我泰勒斯的荣幸。”老人说,“至于噩梦嘛……有许多种可能性。我得亲眼见到您的主人才行。最好请您的主人上我这儿来一趟,身为灵媒,我作法时需要用到一些工具,那可不能随便带着到处乱走啊。”
“那我今天下午带我的主人过来。”女仆说,“希望您不要辜负您的盛名,泰勒斯先生。”
老人夸张地鞠了个躬,段非拙有点儿担心他的老腰弯下去之后还能不能再直起来。
女仆离开后,Z才返回客厅,一脸的阴霾。
“堕落啊,泰勒斯,堕落。”他眉头拧紧,“你竟然也干起这一行了。”
“我也是要吃饭的嘛!就苏格兰场那点儿退休金,根本不够我过上舒坦的日子!”泰勒斯先生理直气壮。
Z很想反驳他,但这是在人家的屋檐下,他不得不在主人面前低头,只能咬咬牙,扭开脸什么也不说了。
到了下午,那名女仆带着她的女主人来了。当然,Z又躲到花园中去了。
女仆本人就相当优雅了,女主人更是仪态万方。当她走进屋子中时,段非拙觉得整间客厅都被照亮了。
她的美貌与Z或者伊万杰琳理事长都不一样,那是一种天生的高贵,同时又带着一种凝敛了时光的哀愁。
女主人环顾屋子,目光落在段非拙和色诺芬身上。
“先生们,真是巧啊,我们又见面了。”她笑吟吟道,“之前我没请教两位的大名,还真是有点儿失礼。”
段非拙和色诺芬急忙自报家门。
“很荣幸认识你们二位。我是霍恩埃姆斯伯爵夫人,你们就这么称呼便好。”
霍恩埃姆斯伯爵夫人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她的女仆则恭谨地侍立一旁。
泰勒斯先生走了出来。他平时穿得相当随便,可为了接待客人,他换上了一身漆黑的长袍,装模作样地戴了顶尖帽子,打扮得像奇幻电影里的魔法师。
不对,他本来就是秘术师,可能这种装扮才比较正常吧。
霍恩埃姆斯伯爵夫人转向她的女仆:“你说你要带我见几位有趣的人,就是他们吗?”
女仆行了个屈膝礼:“夫人,这位老人家是岛上著名的灵媒,我自作主张请他……”
霍恩埃姆斯伯爵夫人瞪了女仆一眼:“我不是说了我没事吗?你可真是多管闲事。”
女仆涨红了脸:“对不起,夫人,我也是关心您啊!昨夜您不是又做噩梦了吗?直到早晨都醒不过来。您的样子让我好害怕呀!所以我想请这位灵媒替您瞧一瞧……”
霍恩埃姆斯伯爵夫人似乎有些“讳疾忌医”,不大乐意同一个初见面的陌生人谈论自己的隐私。
泰勒斯先生用和蔼可亲的语调说:“夫人,您有什么烦恼尽管向我倾诉。可以跟我说说你的噩梦吗?”
“我不记得了。”霍恩埃姆斯伯爵夫人低下头,“我的仆人们都说我经常做噩梦,但我自己每次都不记得。那真的是噩梦吗?”
“当然了夫人。”女仆忙说,“您做梦时不停挣扎,还在流泪呢!那一定是非常可怕的梦!也不知您怎么会被魇住。”
“既然我自己都不记得,说明那梦或许并不怎么可怕。”霍恩埃姆斯伯爵夫人仍然坚持己见。
泰勒斯先生搓了搓手:“夫人,请原谅我的冒犯,我斗胆问您一句,您是不是失去了很多亲人?”
惊讶的神色浮现在霍恩埃姆斯伯爵夫人脸上:“您怎么知道?”
泰勒斯先生笑而不答,而是接着问:“您和您的丈夫,以及您丈夫的家人也有所不和吧?”
霍恩埃姆斯伯爵夫人更为愕然:“虽说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的确如此!”
泰勒斯先生背着双手,在客厅中踱了两圈,猛地停下脚步,炯炯有神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伯爵夫人:“霍恩埃姆斯伯爵夫人并非您的真名。”
伯爵夫人捂住胸口,和女仆交换着难以置信的眼神。段非拙看得出,她一开始并不信任泰勒斯先生,但通过那三句话,她已经对泰勒斯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不过嘛……泰勒斯先生并不是通过秘术才了解她的。身为现代人的段非拙知道,这叫作巴纳姆效应,即人们常常认为一种笼统的、一般性的人格描述十分准确地揭示了自己的特点。
泰勒斯先生对伯爵夫人的三个猜测就是如此。巴纳姆效应加上一点儿简单的逻辑推理,就能让人心服口服。
首先,伯爵夫人失去了亲人。她这个年纪,身边有亲人过世再正常不过。
其次,她和丈夫以及夫家不和。她独自一人旅行,身边没有丈夫相随,在这时代其实相当罕见。她很有可能是个寡妇,或者和丈夫不和。而已婚妇女身陷婆媳矛盾则更是常见,因此做出这种推测多半不会错。
最后,“霍恩埃姆斯伯爵夫人”并非真名。这也很容易猜测出来。她气质不凡,就连她身边的女仆都十分高贵,说明她肯定不是普通贵族。因为害怕被人认出,出游时用个假名也十分常见。
“请原谅我,先生,我之前还以为您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毕竟我之前遇到过许多这样的人。”伯爵夫人垂下头。
泰勒斯先生捋了捋胡子:“无妨,他人的每一次误解都会督促我更加精进自己。”
“如果是您,我真的相信您能解决我的睡眠问题。”伯爵夫人说,“请问您要怎么做呢?”
“我是灵媒,所以会施行一个秘密仪式,进入您的梦境,找出您噩梦的元凶。不过今天恐怕来不及,我想明天会更合适。”
伯爵夫人略一思忖,接着像是下定了决心,说:“那我们就明天再来拜访。您要收多少钱呢?”
泰勒斯先生报出了一个数字。对于伯爵夫人而言,这笔钱只是个小数目。她签了一张支票给泰勒斯先生。后者握着支票的手都在发抖。
双方约好明天这个时间再见面,伯爵夫人便带着她的女仆离去了。
泰勒斯先生盯着支票上的数字,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堕落啊,泰勒斯,堕落。”Z晃悠了进来,不屑地说。
“随你怎么说好了,反正钱已经进我的口袋了。”泰勒斯先生厚着脸皮道。
他收好支票,朝段非拙勾勾手指,让他靠近。
“小子,这事儿得依靠你了。”老人郑重其事说,“事成之后酬金分你三成。”
Z抱着双臂:“别把他牵扯进去。”
“但是我说的那个秘术,只有他才能施行啊!”泰勒斯先生抗议道。
段非拙望了色诺芬一眼:“您和色诺芬都是秘术师,为什么非要我来?”
“嗯,首先那个秘术比较耗费精力,我年纪大了,实在有些吃不消。”泰勒斯先生说,“而色诺芬不擅长幻术类的秘术,让他施展这个秘术,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只能让你来了。”
“可是明天就要给伯爵夫人施术,我今天才开始学,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泰勒斯先生自信满满,“这个秘术很简单的,就是让你进入他人的梦境中,看看对方到底在梦些什么。很快就能学会的!”
段非拙将信将疑:“万一到时候我失败了怎么办?”
“那就只好由我这把老骨头出马了!”泰勒斯先生捶了捶自己的老腰,“你先去实验室,我待会儿过去教你。”
“行吧……”段非拙仍有些不信任这个老头。但他来到这座岛就是为了学习奥秘哲学,总不能拒绝人家主动的传授吧?
他登上楼梯,先前往三楼书房,再从书房的密道进入地下室。
当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上后,Z一把抓住泰勒斯先生的胡子。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白发警夜人用警告的语气说,“他初学奥秘哲学才多久,怎么可能掌握那么高深的秘术?”
“我想看看他的极限到底在哪儿。”泰勒斯先生道,“一般人学习奥秘哲学,要花上三个月才能熟练掌握转移能量的方法。是不是,色诺芬?”
他望向自己的弟子。
色诺芬点头:“我当初可是学了两个月才能随心所欲地操控物品,而我已经算进步较快的了。”
“但是那小子只花了一天就掌握了。所以我想看看他到底还有多少潜力值得挖掘。”泰勒斯先生推开Z,抚平自己的胡须,“就算失败也没关系,不是还有我和色诺芬吗?实在不行,到时候就由我们俩来为伯爵夫人施术好了。”
“不会有什么危险吧?”Z问。
“当然不会了,伯爵夫人只会觉得自己做了个梦……”
Z打断他:“我是说,施术者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泰勒斯先生递给他一个奇怪的眼神:“你似乎特别关心那小子啊。”
色诺芬笑得极为奸诈:“哎呀,导师,这里可是希腊,‘那什么’的历史相当悠久,您不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吧?”
“色诺芬!”Z低吼。
泰勒斯先生的身子朝后仰去:“哇,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是个单身汉了,原来你……”
“闭嘴!”Z没好气地说。
他转身拂袖而去,不想再跟这对不正经的师徒闲扯了。但是泰勒斯先生分明看到,向来警夜人首领的耳朵泛起了一丝微红。
他扯了扯自己学徒的衣袖,让色诺芬附耳过来:“Z跟那小子,真的……”
“我和您英雄所见略同。”色诺芬贼兮兮道。
泰勒斯先生沉吟:“但是那小子恐怕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你或许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在偷偷练习转移能量的方法了。我想他能这么快就掌握我所传授的技巧,也和他练习已久有关。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你不会多嘴多舌说出去吧?”
“我会守口如瓶的,导师。这是我们秘术师之间的秘密。”色诺芬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同寻常的光,“那位新人,恐怕远比你我想象得要更为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