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帘的是个美到出尘的女子,乌黑的秀发,同样黑到深不见底的双眸,白皙的皮肤符合维多利亚时代的审美,白得仿佛从没见过太阳。
她非常年轻,大概比段非拙大不了几岁,可她的眼神却很沧桑,又像个经历了许多世间风云的老人。在段非拙见过的所有人类当中,如果非要以颜值排序,这女人能排到第二——第一自然非Z莫属。
安妮·霍尔介绍道:“这位是疗养院的院长,也是美丽盖亚的理事长,伊万杰琳·布莱克小姐。”
她又转向理事长:“这位先生就是我和您说过的,在帕丁顿车站前帮助过我的那位先生。”
伊万杰琳凝视着段非拙,绽开一个绚烂的笑容:“原来是您,先生。多谢您当时救了霍尔宣讲师。这世间的人们对我们美丽盖亚误解太深了,很少有人愿意出手援助。您的恩情美丽盖亚绝不会忘记的。从今往后,您就是美丽盖亚的贵客。”
她向段非拙优雅地伸出一只手。段非拙握住她的手,凌空吻了一下。“在下利奥·切斯特。”
他望着伊万杰琳的面容,忽然萌发出一种奇妙的好奇心。
“女士,您姓布莱克。您有没有一位亲戚叫小天狼星?”
伊万杰琳:“?”
段非拙露出悲伤的笑容:“大概是我搞错了。”
“布莱克是个非常常见的姓氏,恐怕我和您认识的那位先生并没有血缘关系。”
伊万杰琳笑了笑,又把手伸给林恩先生。律师看上去完全被她迷住了,握住她的手用力吻了一下。“在下是大卫·林恩,是……是个律师。”他结结巴巴说。
“不知两位先生前来美丽盖亚有何贵干?我们这个小小的组织有什么能帮到你们的吗?”伊万杰琳声音轻柔,好似梦境中的呢喃。
段非拙说:“这位林恩先生的女儿患了以太病。听说美丽盖亚的疗养院可以治疗以太病,所以我们特意前来拜访。只是外面的守门人说,疗养院只对会员开放……”
安妮·霍尔忙说:“理事长,您常说,每个会员的恩人都是美丽盖亚的恩人。能否为这位先生破例,收下那位病人呢?”
伊万杰琳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段非拙不禁屏住呼吸,等待她的回答。
好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当段非拙快窒息的时候,她终于抬起头。
“当然了。美丽盖亚绝不会亏待恩人。”她露出令人炫目的笑容,“就为这位先生破例,收下他的病人好了。”
林恩先生大叫一声,喜极而泣。“太、太好了……路易莎有救了……”
伊万杰琳忙取出一条手绢递给他。“先生,我丑话先说在前头,即使是被我们收容的病人,也不是每个都能痊愈。您得最好最坏的打算。”
“我……我知道……但总比没有一丝希望强……”林恩先生不住地啜泣。
换言之,就是住在这里的病人,有一部分能康复咯?段非拙心想。
虽说路易莎痊愈有望,他也很开心,但他又心存疑虑:美丽盖亚手握治疗以太病的技术,却秘而不宣,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们成天宣扬以太结晶有害论,警告人们以太病的危害,这与大众的认知背道而驰,导致美丽盖亚就像过街老鼠一样。假如他们开放疗养院,为一切以太病患者治疗,岂不是更得人心?
难道说……他们并不能真的治愈以太病,只是忽悠病人家属?或者他们虽能治疗这顽疾,但手段却不怎么光明正大,以至于不方便公之于众?
“理事长,我非常感激您的好意。”段非拙谨慎地说,“可我能问问,贵院是如何治疗以太病的吗?要是能见见那些康复的患者就更好了。”
他以为伊万杰琳一定会拒绝,没想到她却点头同意了。
“您大概是信不过我们的医疗技术吧?您放心,我们使用的是一种独家配制的药物。当然了,配方是不能公开的。霍尔宣讲师,你带这两位先生去病区走一走吧?”
安妮·霍尔行了个屈膝礼,对段非拙和林恩先生做出邀请的手势:“请跟我来。”
她带领两人离开办公室。出门的瞬间,办公室内的灯就全部熄灭了。段非拙回头张望,伊万杰琳却已经隐没在了黑暗中,不见了踪影。
他们跟着安妮·霍尔来到二楼。走廊两侧是一间间病房。宣讲师随意打开一扇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共有四张病床,周围都拉了帘子。安妮·霍尔依次掀开帘子,和病人打招呼。段非拙透过帘子的缝隙朝内张望,发现每一名病人的身上都布满了和路易莎一样的红色纹路,但远没有路易莎的那么密集,颜色也浅了许多。
她像医生巡查似的,挨个和病人打了招呼,接着去了下一间病房。有些病人昏迷不醒,安妮·霍尔等于是对着空气打招呼,但也有病人是清醒的。
“胡克先生,您今天觉得怎么样?”
“比昨天好多了。见到你真高兴,霍尔小姐。”
“布朗先生,昨晚睡得好吗?”
“一觉睡到天亮,再也没做过噩梦。你什么时候来给我们步道啊,霍尔小姐?”
这些病人的精神状态比路易莎病房中的那些病人可好多了。看来美丽盖亚真有两把刷子,能治好以太病?
“我现在就去和我太太说,让路易莎转到这家疗养院来!”林恩先生对安妮·霍尔道。
“在我们这儿住院的机会非常难得,因为我们一般是不收治外人的。”安妮·霍尔礼貌地说。
“我想,在这儿住院,费用一定很昂贵吧?”林恩先生问。
“我们不收费,先生。”安妮·霍尔说,“疗养院是美丽盖亚成员的福利。一切都是免费的。对令千金自然也一视同仁。”
听完这句话,林恩先生已经完全折服了。假如美丽盖亚收费昂贵,倒有可能是欺世盗名、图财害命。可他们一切免费,这完全就是开善堂啊!这是一种什么精神?这是国际主义精神!
林恩先生急不可耐地要将路易莎转到这里,便匆忙告辞。离开疗养院时,他们发现铁门外又聚集了一批人,哭喊着要住院治疗。那名守门男子冷酷地赶开了他们。当林恩先生和段非拙出来时,他们纷纷投来嫉妒的目光。
林恩先生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医院,为路易莎办了出院手续,打算转院。医生对此自然很不开心。
“您竟然宁可相信那些江湖郎中,也不相信我们正规医院?!”
“是吗?那为什么在贵院接受治疗的病人,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呢?”林恩先生反驳,“我只想治好我的女儿,有什么错?”
反正继续住院,路易莎也不可能好转,还不如去美丽盖亚碰碰运气。
医生脸色铁青,不停咕哝林恩先生“不识好歹”,怒气冲冲地办理了出院手续。林恩先生叫了一辆马车,当即就把路易莎送去美丽盖亚疗养院了。林恩夫人和家里的女仆负责护送她。
路易莎安顿了下来,段非拙也就心无挂碍了。接下来端看美丽盖亚的医术如何,段非拙在这方面完全插不上话。
翌日是工作日。上完这天的班,段非拙就休假了。他和昨天一样早早来到办公室,满心以为自己又是第二个到的,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除了他之外,警夜人现在伦敦的五个人竟然到齐了。
艾奇逊小姐一如既往地兢兢业业埋头工作。R先生和Q女士悠闲地读着报。Z站在窗前抽雪茄,一听见开门声,他心虚地将雪茄碾灭,推开窗户通风散味。就连向来迟到的色诺芬都好端端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
段非拙疑惑地看了看时间:他应该没迟到吧?
“今天大家到得都挺早呢。”他说。
“Q女士的幻术已经准备好了,今天就要给开膛手杰克施展。”Z说,“你要是愿意,也可以来观摩。”
“观摩开膛手杰克?”段非拙一听就兴奋得摩拳擦掌。那可是世界上最著名的连环杀手之一,无数文艺作品的灵感源泉啊!要是能一窥他的庐山真面目,那每天来苏格兰场当社畜也值了!
听见段非拙对开膛手杰克如此感兴趣,Z的神情有些复杂。
“我是指观摩施展秘术的过程,不是观摩开膛手杰克。”Z说,“你不是向来对秘术很感兴趣吗?”
段非拙哑然。他的确对秘术感兴趣,不过他已经见识过很多秘术了,这份兴趣也在逐渐降低。
可他不能把真相告诉Z,只能期期艾艾道:“那个……秘术我自然也很感兴趣,但是开膛手杰克嘛……那可是开膛手杰克呀!”
“看不出你这人还挺猎奇的……”Z无奈。
“什么时候施展那个秘术?”段非拙饶有兴味地问。
Z转向Q女士,征询她的意见。
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从兜里取出一块小小的怀表,瞅了一眼。
“七分钟之后。”她说,“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地牢了。”
Z点点头。
办公室中的所有人同时站了起来,动作整齐划一到让段非拙吃了一惊。他印象中的异常案件调查科算得上“纪律散漫”(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色诺芬),直到此时他才恍惚意识到,这群人的散漫只是表象,他们骨子里的训练有素可以和军人向媲美。
警夜人们鱼贯走出办公室,Q女士和R先生在最前面领路,色诺芬和艾奇逊小姐紧随其后。Z和段非拙殿后。他们穿过阴暗的走廊,没有一个人开口,只有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建筑中。
走廊尽头伫立着一扇铁门,铁门后是一条通往地下的阶梯。
色诺芬取出一把钥匙,一边喃喃念诵着段非拙听不懂的语句,一边将钥匙插-入锁孔中。
“他在干什么?”段非拙对Z耳语。
“念诵正确的咒语。如果开锁时念得咒语不对,就会触发反制秘术。”Z说。
当啷一声,门锁打开了。色诺芬将钥匙收回口袋,让到一旁,请Q女士先行。
他们又按照之前的顺序排成纵列,沿着阶梯下行。
段非拙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这里就是警夜人用来关押秘术师的地牢。他原本一辈子都不想到这儿来的,却为了看一眼开膛手杰克而违背了自己的宗旨。也许Z说得没错,他这人就是有些猎奇心理。
越往地下走,空气越是阴湿寒冷。地面上积满灰尘,却不见老鼠的脚印,天花板的角落也看不见蜘蛛网。就连蜘蛛和老鼠都不肯靠近这座牢狱。
突然,一声凄厉的哀嚎从地底深处传来。段非拙吓得一个激灵。
Z立刻搂住他的肩膀,好像他早就准备这么做了似的。
段非拙顺势缩进Z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