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为林杳然的妈妈之前,在把杳杳当成理想之前,她是孟芸芙,她的理想是有一天能站上很大的舞台,让所有人都听见自己的歌声。
自己深深爱着作为妈妈的孟芸芙,却更想见到曾经那个光芒闪烁的她。那么年轻,那么美丽,疾病与死亡的阴霾无法侵蚀她,疼痛与离别的悲伤无法沾染她,彼时,她拥有无限美好的未来。
林杳然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想走上舞台,手却被轻轻握住。贺秋渡这么做的意思,他懂。纵使舞台上的妈妈和生前别无二致,一颦一笑都宛若当初,却也只是根据她过去的影像音频、表演资料,再运用先进的全息投影技术所重现的空中幻像。他看妈妈,只能隔着台上和台下的距离看,正如他想妈妈,只能隔着人间与天国的距离想。
但是……林杳然颤颤地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引力牵扯着他的满腔思念,化作温热的泪水,“啪嗒啪嗒”砸在地上。
但是,还是好想被妈妈拥抱,被妈妈摸一摸后脑勺,听妈妈笑着说“杳杳是勇敢的小老虎”。
还有,最重要的,好想告诉妈妈,这些年来,自己一直一直一直都很想她。
很想她。很爱她。
一只手落在他因抽泣而不停颤抖的背脊上,
一只手落在他因抽泣而不停颤抖的背脊上。
林杳然抬起头,透过泪水模糊的眼帘望出去,方荷芝亦是满脸热泪。
“我们就……好好听她唱完吧。”
“这一天,我们已经等得太久太久。”
林杳然抹掉眼泪,点了点头。
无论何时,妈妈都希望身边的人,还有喜欢听她唱歌的歌迷,都能永远面带笑容地生活。妈妈自己也是这样,就算被疾病折磨得很痛很痛,在最后的最后,依然带着熟悉的温柔微笑。
——“杳杳乖,别哭了。这一生,能够遇见爸爸,和爸爸有了杳杳,妈妈真的很幸福。”
——“虽然妈妈不能一直陪在杳杳,但妈妈相信,杳杳以后,一定会再遇见一个把杳杳当成宝贝的人。”
——“杳杳,你要开开心心的。”
——“杳杳,妈妈永远爱你。”
模糊的光晕在视界里晃颤着,然后一点点散开,复又变得鲜明清晰。林杳然看见,妈妈……孟芸芙的笑容,好像更加深刻了一些。不知是因为这全息投影技术所还原出的人像太过真实,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那一瞬间,他真真切切地看见了,她朝自己露出了温暖明媚的微笑。
“随潮起潮落,看风云变幻无常,
也共度悲欢岁月,欣然含笑携手。
任潮来潮去,浮萍追随流水,
永远永远在你左右。”
一曲终了,她转身,消失在舞台深处。
我也永远爱你。
妈妈。
*
等表演结束后,林杳然默默良久,才勉强回过心神。直至此刻,他终于才明白贺秋渡一直准备的礼物究竟是什么,还有那句“马上就能见到你最爱的人了”的含义。“谢谢你……”话到嘴边却成呜咽,剩下的尽数化作闷堵在对方胸膛上的吐息,酸楚火烫。
贺秋渡轻缓抚摸他后脑勺的短发,“别哭,眼睛刚好。”
“医学误区。”杨医生轻咳一声,“哭是有益健康的宣泄方式,可以有效解除情绪压力,更不会对眼睛造成影响。林先生,如果以前有人责备你,说你的眼睛是因为哭泣才会出现问题,那纯粹是放……厥词。”
“杨医生,那我家宝宝的眼睛算是彻底好了吗?以后不会怎么样了吧?”方荷芝紧张地问。
“当然,手术非常成功。”杨医生微笑点头,“林先生的视力已经恢复成良好水平,今后也不再需要佩戴眼镜了。”
林杳然试着伸直手臂,看向自己的手掌。好神奇,现在竟然连指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做梦都不敢想,自己有朝一日竟能恢复成小时候的视力。那个时候,贺秋渡趁月朗星稀,偷偷将他从祠堂里带出去。他连院子里飞舞的蚊蚋都能辨清,纵使遍地斑驳树影,他也能看清脚下的小路。
食指与拇指勾勒成圆,他透过这个小小的望远镜看杨医生,看方荷芝,看贺秋渡。看贺秋渡的时间要更加长一点、久一点。
贺秋渡握过他的手,牵紧。
“走,我带你去出去看看。”
原来,他们刚才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大剧场。林杳然抬起头,看见富有现代设计感的大厅墙上,镌刻着一行字——孟芸芙纪念剧院。四周墙壁上,还装饰着她演出生涯几大精彩瞬间的黑白艺术画。
“这里将不止用来举办演唱会和音乐会,今后,这里还将定期举办纪念妈妈的演出和活动。”贺秋渡顿了顿,“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会知道这座剧院是为纪念歌手孟芸芙而建。杳杳,你再也不用担心妈妈会被人遗忘,以后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她、了解她。”
林杳然翕动着嘴唇,明明有很多话想说,涌到嘴边却是一句呜咽的“你怎么改口改得那么自然啊……”。
“傻宝宝,你不知道,小秋早在我和他爸面前改口了。”方荷芝红着眼眶微笑,“在你俩确定关系之前,他就在我们面前这么称呼阿芙了。”
“……”林杳然吸了下鼻子,把满腔感动狠狠吸回去了。“那他是怎么称呼我的?”
“那可就多了,你让我想想。啊,他有时候叫你大名,有时候叫小老虎,还有时候就直接称你为老……”
“好了,我们去外面逛逛。”贺秋渡拉过林杳然的手就走,结果一路上被林杳然狠掐一通。
“你这个人,脸皮简直厚得超乎想象。”
贺秋渡深以为荣地点头,“你知道我还叫你过什么吗?”
林杳然转过头,“什么啊……?”
结果立刻被啾了一口脸蛋子。
“……你!你注意点场合行不行?妈妈还在后面……”
又被啾了一口。
“没事,反正我脸皮厚。”
“……”
两个人来到外面,迎着扑面而来的沁凉秋风,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宽阔美丽的公园。草地绿意盈盈,湖泊波光粼粼,金黄的梧桐摇曳出一地窸窣碎金。
“看见东边那座玻璃花房了吗?”
顺着贺秋渡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在花圃的包围下,屹立着一座水晶宫殿一样的透明建筑。
“里面培育着不同品种的铃兰,妈妈最喜欢的花。等明年暮春,花就能开了。”
“杳杳,你不是一直没有想好把妈妈的墓迁到哪儿吗?愿意的话,就让她在那儿安眠吧。”
从实生苗到成龄苗,从结出花苞到开出小花,每一季都有新的铃兰盛放,生生不息,永不寂寞。
正如铃兰的花语“再回来的幸福”。
虽然幸福会一时远走,但终有再回来的那天。
林杳然踮起脚,用力抱紧身边的青年。
抱紧只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幸福。
“咔嚓,咔嚓咔嚓。”
疯狂拍照的声音。
“啧。”贺秋渡真的超不爽,“您干嘛?”
方荷芝左手托腮,右手狂拍,满脸陶醉,“拍照啊,还能干嘛。”见林杳然满脸通红地缩到一边,她急了,“宝宝不用管我,你们该怎样就怎样。”
贺秋渡扶额,为什么就他谈个恋爱这么难!
“你们到时候一定要给我拍上一万张结婚照。”方荷芝沉浸在快乐想象里,“我微博发,朋友圈发,天天发,还要在家里挂满……”
贺秋渡迅速和他亲妈统一战线,“那是不是还得多举行几场婚礼。”
“对对对,必须的。”方荷芝略一皱眉,“话说婚礼可以每天举行一次吗?天天不重样的那种。”
贺秋渡点头,“可以。”
话音刚落,大腿就被林杳然一通猛掐。
别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自己还能不知道吗?林杳然气鼓鼓地想。这个人的最终目的根本不是婚礼,他就是想天天都是新婚之夜!
那样自己还有命活吗?
tui,男人。
“对了,川源市现在土地多紧张呀,寸土寸金的。你是怎么能在这么一大块土地上重新做规划的啊?”林杳然好奇地问。
川源市几乎没有闲置土地了,更何况这块区域还是最好的市中心黄金地段。就算贺家再有钱,恐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贺秋渡笑笑,看上去并不太想回答。这样一来倒更加激起了林杳然的好奇心,便又缠着他问了好几回。好不容易,贺秋渡才轻描淡写开口道:“这里本来是海岛酒店,破产后我想办法拿到了土地使用权。”
“海岛酒店?那不是……”方荷芝迟疑地看向林杳然。
“嗯,是秦家的产业。”林杳然顿了顿,“所以,这里就是爸爸当初卖给秦家做酒店生意的那块住宅区,我家曾经所在的地方。”
“怪不得之前秦璇拼了命也要撺掇林远枫让林家多贴补她娘家,原来如此啊。哼,海岛酒店也算秦家最赚钱的生意了,这都能经营倒闭也真够厉害……”方荷芝像突然想到什么,“小秋,海岛酒店不会是被你故意整破产的吧……?”
“妈,您想哪儿去了。”贺秋渡笑笑,“如果真是这样,秦璇还不早就闹上门了?更不可能三番五次请求贺家予以资助。”
方荷芝觉得有理,“也是……”
“再说,就算真是我做的,我也不可能让他们察觉。”
方荷芝:“嗯???”
贺秋渡冲仍是一头雾水的林杳然眨眨眼,“我只想把属于杳杳的东西都拿回来,并不想给杳杳添麻烦。杳杳,你说对吗?”
*
来年五月。
在这铃兰盛开的时节,林杳然在贺秋渡和方荷芝的陪伴下,正式将孟芸芙的墓迁入玻璃花房里。她是怕寂寞的人,却在林家墓园孤零零地呆了好多年。不过,从今以后就不一样了。所有喜爱她的歌迷都能来这儿纪念她,为她送上一束鲜花,亦或扫去墓碑上的轻灰。
此刻,林杳然就站在孟芸芙的墓前,郑重地告诉妈妈,自己将在下个月和贺秋渡正式举行婚礼。
知道孟芸芙喜欢热闹,就算去天上做了仙女也是一样,两个人就留在那儿,陪她说了好久的话。也确实,有好多好多话要对她说。
从十几年前苦荞村的盛夏,到重逢后川源市的春末,每个季节,每段时光,都有好多好多故事想说给她听。
末了,林杳然蹲下身,很认真地对妈妈说:“现在的我,每一天都过得特别幸福。”
照片里的孟芸芙回以灿如玫瑰的微笑。
就在这时,本该封闭不透风的花房,不知为何竟吹进一股清香柔淡的微风。微风拂过铃兰洁白的花、碧绿的叶,又轻轻萦绕在林杳然身边,仿佛是一双透明的手臂,温柔地将他拥进怀里。
他后脑勺柔软的黑发也被吹得微微飘动。
——“摸杳杳的后脑勺就像摸小老虎的脑袋。”
——“杳杳是勇敢的小老虎。”
——“妈妈最喜欢小老虎了。”
*
六月。苦荞村。
虽然不可能真的天天举行婚礼,但在贺秋渡的强烈要求下,林杳然还是同意举行两次——
川源市一次,苦荞村一次。
一方面,也是考虑到隆村长年事已高,工作又繁忙,把老人家千里迢迢接到川源市实在太过辛苦,不如他俩亲自过去。
也巧,苦荞村有一座民国时期洋人牧师留下的礼拜堂,两人小时候也时常去那里玩,现在已经被修葺一新,正适合用来举行婚礼。
方荷芝虽然对在苦荞村举办婚礼不大乐意,但林杳然答应她,川源市那一场交给她亲手策划,她的心情立刻就好了起来。
婚礼前,林杳然和贺秋渡一起去挑选戒指,最后选择的是国内有名的圣衡珠宝集团旗下一位很有天赋的新人珠宝设计师所打造的一款结婚对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