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林杳然声音很哑,带着些软软的鼻音。
贺秋渡的手僵硬地半抬在那里,火沸的情绪逐渐冷却下去,却又不敢再碰他了。
现在,就算道歉也没用,他已经对林杳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想来几乎不可思议,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把摇摇视作天边明月、寒食梨花,只可远观不可近视,几乎等同于美好本身。然而,当摇摇变成林杳然,所有纯粹干净的感情全都变了质,有如岩浆黏厚滚烫,溅起的一点火星子就足以将人灼伤。
“痛。”林杳然抬起水.漉.漉的眼,“你把我弄得好痛。”
其实,疼就一丁点儿,跟蚊子叮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计。但他真的慌得厉害,最致命脆弱的位置被尖齿肆无忌惮地咬噬,在绝对的力量差与掌控欲的笼罩下,他毫无反抗之力,好像下一秒就会被吞吃入腹。
万丈悬空的危险感不过如是。
却也并不讨厌。
贺秋渡一言不发地把他领到卫浴间,绞了把热毛巾,帮他把脸蛋擦干净。然后,重新用温度低一些的温水搓了一把,轻轻敷上他耳后那块肌肤。
他本以为林杳然会大发脾气,甚至恼到要和自己绝交。没想到他却异常安静乖巧,像个人偶似的任自己摆弄。
“林杳然。”贺秋渡唤了一声,尾音沉沉地落下去,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倒是林杳然先开了口:“谢谢你在下暴雨那天晚上陪我,我的脚摔伤了,你还帮我擦药油,我都想起来了。”
贺秋渡缄默不语。
“我并非害怕电闪雷鸣,我只是害怕这个地方。”林杳然缓缓望向他,“事到如今,还是实话告诉你吧,祠堂堂屋照片里的人,就是我。”他顿了顿,吐出酸楚的含混气音,“我十岁那年被送来了这里,一呆就是三年。穿裙子也好,留长发也好,都不是我自愿的,我并没有想装成女孩子骗谁的意思。”
贺秋渡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因为摘下了透明片,也没戴眼镜,林杳然只能隔着视力障碍的浓重幕布,描摹他的轮廓。
“每天,我都在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这里的生活我一秒都忍不下去。因为,我以前真的很幸福。可是,等回去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不管在那儿都是一样的。”林杳然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慢慢蜷紧。“没过多久,我的眼睛就出了问题,动过手术后视力也恢复不到以前,以至于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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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秋渡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你指什么?”
林杳然又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慢慢垂下长睫,摇了摇头,只喃喃道:“好困。”
“早点休息吧。”贺秋渡给他涂抹化瘀的药膏,“晚上电影就别去看了,嗯?”
苦荞村会放的露天电影基本都是一些老电影,算是别有夏日风情的怀旧体验。大家聚在晒谷场上看,有小板凳的搬个小板凳,要不就席地而坐。夏天蚊子多,一场看下来,身上得添好多蚊子包。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林杳然怎么可能喜欢这种活动。
“要去。”林杳然轻声道。
*
今夜这场露天电影算是被他们包场了,偌大的晒谷场安静空旷,前面那块白色幕布在夜风吹拂中轻轻摇晃出波浪。
敏春很贴心,不仅为他们准备了花露水和驱蚊手环,考虑到折叠椅坐久了难受,还特意带了几块垫子过来,可以像野餐那样舒展双腿坐在上面看。
秦珊铺好垫子,和丁莎莎还有敏春一起,开开心心地窝在了一块儿。三个小姑娘还各自带了不少饮料零食,满坑满谷地堆在一旁。
俞磊忍不住伸过脑袋,“大晚上不带这样报复社会的啊。”
“看看就行,反正你是只靠蛋□□活下去的人。”秦珊道,“而且我们只准备了然然哥哥的份。”
说完,她见林杳然和贺秋渡刚好走过来,赶紧招手,“然然哥哥,你和我们坐一起吧。敏春知道你喜欢吃甜的,还特意从家里带了芝麻糖和红糖麻花过来。”
垫子算不上很大,坐三个人差不多。但林杳然个子偏瘦小,跟三个小姑娘分享一张倒也正好。不过,他还是对贺秋渡道:“要不我们再去拿块垫子过来……”
“不用了。”贺秋渡直接往俞磊和王成逸那边走去,林杳然看了他一眼,也挨着秦珊坐下了。
敏春打开小篮子,热情地给众人分发各种吃食。自家做的红糖麻花就是好吃,黏黏的糖衣包裹着松脆的麻花,一口咬下,满嘴甜蜜酥香,而且个儿还大,跟小油条差不多。
林杳然两手捧着一根麻花,像仓鼠进食那样专心啃食。电影还没开始,整片晒谷场空旷安静,仿佛只剩他啃咬麻花的嘎巴脆响回荡在上空,一下一下,几乎带着点儿恶狠狠的劲儿。
俞磊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贺秋渡,“AZURE老师好像心情不太好啊。”
贺秋渡眼帘半阖,没什么表情,“是吗。”
王成逸顺着俞磊视线的方向望过去,只见林杳然正啃得入神,每咬一口手还用力一撅。虽然样子有点凶,但腮帮一鼓一鼓的侧脸在黯淡的光线里显得尤为莹白可爱,叫人不知不觉间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突然,旁边传来矿泉水瓶被握紧的声音,吱嘎吱嘎分外刺耳。转过头,正对上贺秋渡森然深沉的黑眸,两人不约而背后一寒,只听他又凉凉道:“开始了。”
幕布上已经投映出电影画面,发黄暗沉,还很有颗粒感,是一部经典的香港恐怖片,里面有的情节至今都是很多人的童年阴影。在这样一个无星无月的黑夜,又是静悄的山村看这部电影,可怕程度着实增加百倍,几个小姑娘吓得一惊一乍的,连零食都顾不上吃了。
“然然哥哥,”秦珊白着张小脸,“我害怕。”
林杳然点点头,“我不怕。”
小时候,他是很怕鬼的,偏偏妈妈又是资深恐怖悬疑爱好者,有时候犯了爱捉弄人的毛病,便会绘声绘色地讲鬼故事吓他,吓得他抱紧潘崽,拼命把脸往潘崽肚子里埋。
不过,后来他才发现,相比这些人为加工后的缥缈幻想,来自现实的绝望才真正可怕。
他这副极其淡定地观赏电影的模样,落在女孩子们眼里倒变得非常可靠,于是他的左右胳膊和后背,都成了她们躲避恐怖镜头和寻求安心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