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定了。”贺凌云目视前方,从牙缝里咬出这四个字。
“我知道。”紫眠微笑着低喃,弯腰替明窗尘取下背囊搁在马上。明窗尘要和步兵们同
行,还是轻装上阵比较好。
“你这算什么,匹夫之勇?”贺凌云怄气不看紫眠,一抖缰绳,队伍行进起来。
“上万百姓受苦,九条人命,两个灵魂永世不得超生…你说呢?”紫眠也不看他,声音低得竟然没让贺凌云听见。
跟在最后的龙白月看见队伍出发,连忙快步跟上,刻意不去在意宰相。
就在要出府的时候,龙白月的袖子被人扯住了。她回头,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穿着不似宰相府的下人,做平民的打扮。
“宰相要你进去,要问你他究竟查到了什么。”
龙白月心有余悸地望了一眼宰相府,转头看看行进的队伍。她回过头来,咬着唇,狠狠地一甩袖子,挣脱那人:“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男人冷不防被龙白月甩脱,愣住了:“你…”
龙白月捏紧拳头,在心里警告自己别犹豫、别胆怯、别后悔。
下一刻,她一扭身,飞快地向着紫眠追去。
是的,他是温润流水时,她的手掬不住;他若飞流直下,更是叫她心惊胆战。她就像愚蠢的落花,被他带着漂流,还以为他是跟着自己的方向。
就让她跟着他的方向吧…
“瘟疫是靠水传播的,我们顺着河走,找到源头再说。”紫眠一边驾马一边对贺凌云说。
“你怎么知道?”贺凌云仍旧愤愤不平,“流水一日千里,瘟疫传播得没那么快吧。”
“我说的源头,是瘟疫的源头,不是流水的,瘟疫是一路逆流而上的。”
贺凌云愣住了,扭头盯住紫眠:“这,这怎么可能?”
“所以说,瘟疫是怨气所致,并非寻常瘟毒。”宰相府也许就是瘟疫的终点了,李芳奴很可能想要宰相的命。
“你怎么知道?”贺凌云将信将疑。
“因为鬼知道。”紫眠也不看他,丢下一句。
“哈,我就知道,有事不能问你。”贺凌云讨个没趣,无聊地卷起马鞭,拿它敲敲龙白月的头。
“你干吗?”龙白月摸摸脑袋,凶巴巴地冲贺凌云吼。
“我干吗?我说你啊,非要跟着我们做什么?不累?”贺凌云皱眉看她。
怎么不累,她都快累死了,白天刚中了暑,一直到现在都没法休息。可是,她一定要咬
牙坚持住,一是为了李芳奴,她要看到一个结果;二是为了她自己,她不知道此刻若自己回去,会不会骨头一软,又跑到宰相跟前跪下了。“废话,怎么可能不累,你用骑的我可是用走的。”
“所以叫你回去啊,”贺凌云抓抓脑袋,有点为难了,这丫头平时恶则恶矣,现在虚弱的样子倒的确叫他不忍,“众目睽睽的,我领着兵呢,可没法子怜香惜玉抱你上马,不能乱了规矩。”
“谁叫你怜香惜玉了。”龙白月白他一眼。
“不如你去找紫眠。”贺凌云嘿笑,想起紫眠为她捞头发。
“你废话怎么那么多,你不能乱规矩他就能乱了?他还是朝廷命官呢。”龙白月头也不抬地往前走,怕他看见她脸红。
明窗尘走在紫眠马那边,她不敢过去,她怕他看出来,她也怕紫眠看出来。她刚刚下的一个决心,让她的很多想法心事都改变了,至少她不再自欺欺人。可人活着,一旦不再自欺欺人,很多事情就会赤裸裸地叫人脸红呀。
“真是搞不懂你…”贺凌云将她的执拗看在眼里,抿着唇,心里嗤笑了一下。
一行人出了城,一直走到天亮方停下休整,之后时走时歇,又走了一天半,才找到瘟疫
区的源头。
那是一大片芦苇荡,齐腰深的滩泽,一眼望不到尽头。原本应该是茫茫的一片叫人寻不到目标,可是,这次的目标实在是太明显了,由不得人不注意这样的异常。
错杂的芦苇丛中,有一角,开满了妖冶的荷花。不是亭亭净植香远益清,而是层层叠叠浓香漫溢,荷花瓣润泽丰厚,丝丝红脉带着血色,泛着幽幽的光泽。
贺凌云遣了几名兵卒到荷花丛中探个究竟,异常茂盛的荷叶荷花竟然触手即断,茎管中淌出鲜红的汁液,染得人浑身绯红。
“贺大人,”探了许久一个兵卒终于扭头高喊,“发现两具尸首,一男一女。”
紫眠和贺凌云闻言,立刻驾马踩进沼泽往兵卒的方向去。
岸上龙白月身子一晃,五脏六腑如同翻江倒海,她强撑着,不肯倒下。
她不该觉得惊异的不是吗?她早该知道,违抗宰相的意志会是什么下场。她在帮助他们吗?她究竟做了什么?
她要忠于自己的意志吗?她究竟在做什么?
颈后蓦然传来剧痛,龙白月诧异地回头,看见宰相府那个陌生男人,已换了兵卒的打扮。她张张嘴,想说“我本来就要昏了你不必打我的”,却发不出声音来。
她倒在那个男人怀里,一边的明窗尘急得直嚷嚷。
她想挣扎出异样叫窗尘察觉,身子却像被蛛网缚住的蝶。她听见他冲紫眠和贺凌云高声喊:“姑娘受惊昏倒了,需不需要属下找车先送她回去?”
不要答应他。不要答应他,紫眠…
她空洞的眼睛里最后只剩下紫眠。他转过头来,眼里温温地映着关切,一如往日般温润如流水。
“好…”
不要答应他,紫眠…
她的心在刹那间凉透,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