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上不许,就不会相爱吗?龙白月不以为然地抿抿唇。这个男人,大概春风得意惯了,不过真的很幼稚。
“那结果呢?”一直在一边闷不吭声的贺凌云,终于开口问。
“结果…结果是‘相见时稀隔别多,又春尽、奈愁何’,”陆文潜笑着摇摇头,“我赠她的词,在当地唱红了,她也红起来,时时被点着出宴,我也没多少机会见到她。”
“红了,那她从此可就出头了。”不管是民妓还是官妓,无法出头都是最可怕的,龙白月信口说着,没在意这个想法只有她这样身份的人才会这么想。
“出头?那是她最怕的事,为此,她竟找到了我,”陆文潜无奈地忆着当时香消红泣的一幕幕,“她求我,帮她从良。”
“怎么个帮法?”一直沮丧的明窗尘闻言,以为有转机,精神起来,抬头问。
“说起来,我的老师安学士,有段逸事。”陆文潜说给明窗尘听,“老师做客润州的时候,润州许太守曾设宴款待,席间官妓郑容、高莹二人请我老师帮她们落籍从良。官妓想要从良,必须得到太守批准的,许太守送我老师人情,于是老师写了首《减字木兰花》——‘郑庄好客,容我尊前先堕帻。落笔生风,籍籍声名不负公。高山白早,莹骨冰肤那解老,从此南徐,良夜清风月满湖’。这是一首藏头词,每句的第一个字合起来,正是‘郑容落籍,高莹从良’。”
“这样啊,有这样的先例,所以那位杨姑娘也请你这样帮她?”明窗尘点点头,“那你去求太守了吗?”
“没有,我哪有那样的本事。”陆文潜摇摇头,“我只是官
场的后辈,没有那样的面子,我的词,只能让她红起来,却绝没有办法让她解脱。再说,我当时也快离开柳州了,没的去讨太守的人情做什么,只怕会讨一鼻子灰回来。”
“你还真窝囊啊,”贺凌云皱着眉头,忍不住牢骚起来,“没本事好好照应她,当初招惹她做什么?”
陆文潜被骂得有些怔忡,他吞吞吐吐着:“这个…席间的应酬唱和,文人墨客,哪一个不…”
“再明白不过了,你要逢场作戏的美妙感觉,可以,只管挑个老辣的陪你,”说话间,贺凌云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龙白月,“那个杨念淑,初涉风月场,对你认真了呗。”
“认真…”陆文潜傻住,“她对我是认真的吗…”
“废话,她求你帮她,如果能从良,她还能往哪儿去,当然是跟着你了。”以前好歹也是个花花将军,以身相许的阵仗他碰得多了,“那你呢,对她就只是要一份暧昧吗?”
“我不知道…我不能帮她,不怕你们笑话,当时简直是落荒而逃了,连最后一面也没与她见,只是赠了首词给她。”
“就是你昨天在大厅唱的那首《秋蕊香》?”切,人都跑了,还不忘迂腐文人的那一套,简直呆瓜一个,贺凌云没忍心说他。
“是的…如今想来,我真是对不起她…”陆文潜低头喃喃着,一直以来,他都把那些初遇的暧昧、相逢的痴缠、分别的心
痛,视作理所当然,视作是自己能够应付得来的高级消遣。以为风云际会之后,自然也会烟消云散。
怎料到会欠下情债?
“紫眠大人,请问,这些会和那白蛾有关系吗?”陆文潜抬头问。
紫眠看着他脆弱又小心的求证神情,语气平静地开口:“还不能确定,需要过些时日再看。”
贺凌云陪着陆文潜回去,紫眠他们在甲板上目送。
“不知道那白蛾,和那位姑娘可有关联,”龙白月叹口气,“总归都是叫人叹息的故事啊。”
“那白蛾,是那姑娘的魂魄。”紫眠幽幽地开口。
“什么?!”龙白月和明窗尘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那杨姑娘,已经死了吗?”
“是的,因为自裁,而无法往生。”
“那你为什么没告诉陆公子?怕他伤心吗?”
紫眠点点头:“他是无心之过,如果知道了真相,怕是会伤心自责一辈子吧。我去作法超度那姑娘的亡魂,往后,让他身边不再有白蛾就是。”
“你不说,他迟早也要知道吧。”龙白月不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希望他能过段日子才晓得,两厢不要联系起来,也不至于
太过难受了。”紫眠转身回舱。
翌日,紫眠正欲策船往郊外太子行宫去,忽听得岸上有人高呼。
“紫眠大人——紫眠大人——”陆文潜踉跄着下马,他看见船已远去,飞快地冲进水里。冰凉的湖水将陆文潜的脚冻抽筋,他跌进湖里,灌了好些水之后,头昏脑涨地爬起来,紫眠已经在他的身边了。
他抓着紫眠的胳膊,用力将身子撑起来,又急又痛地哽咽着:“念淑她,她已经自尽了…你知道的,对不对…”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紫眠扶着他,声音温煦如常,不见波澜。
“我刚刚,接到柳州朋友的来信了…”陆文潜抬起头,露出湿漉漉的头发下满是水迹与泪痕的脸,他苍白的嘴唇颤抖着,“昨天,我自问了许多次,到底对她是不是真的…当时,或许有应酬的成分在,她那般羞涩、美好,令我多情,我没料到如此纤弱的她,最后竟然能像火焰一样,热烈地汹涌进我的生活…我胆怯了、怕了,当我抽身而退的时候,我明明知道她有多绝望。我骗自己,因为背离她而产生的所有心痛、内疚都能随着时间平复,我骗自己能应付得来——那些只是逢场作戏罢了…我没想到负心,会让她死…”
“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紫眠没有再多做安慰。
许久之后,陆文潜平静下来,他停止颤抖,终于自己站了起来。
“眉眼传情、猜谜射覆、诗词酬唱…我原先的想法都错了…”陆文潜喃喃着,一字一顿,声音破碎、冰凉,他的眼神暗淡而遥远,“我这辈子…不会再作词了。”
那誓言和着泪水,一起滴进湖里,稠了一池的春水,从此浓得再也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