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烈原本不想理会发疯的池广业, 转身要走。
听见后半句,脚步一顿。
池广业骂完没几秒,就开始后悔。
但面上还强撑着:“怎么!是我生了你!我还不能说你几句?!”
之前那话池广业自己说出来都心虚, 于是改了台词, 没敢再提什么养不养的事。
毕竟他是真的没怎么养过池烈。
池广业骂完,就看见年轻男人站在门边,微微皱眉。他额间的伤疤随着这个动作,一同拧起来。凶狠的, 透着一种漠然的凌厉。
池广业不由后退半步。
他还记得这个儿子小时候发起疯来有多可怕。
但池烈并没有对池广业动手。
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滑稽、引人发笑的言论, 他站在原地, 愣了一会儿,嘴角勾起,莫名笑出了声。
书房里, 男人笑声磁沉。
嘲讽中带着不屑,又夹杂一种池广业听不懂的情绪。
“然后呢?父亲。”
在池广业愈发惊恐的眼神中, 池烈笑着, 又喊了他一声, “你还想说什么?骂我是疯狗、丧家犬, 或者没良心的畜生?”
池烈语气很平静。
他脸上的笑容甚至明显几分,仿佛早就对这些充满侮辱、攻击、恶意的词汇习以为常,毫不在意。
“我和您说过了。”他淡淡扫了眼池广业, “我习惯了,我不在乎。”
说起来确实挺可笑。
从池烈懂事起,这些羞辱他的言论似乎从来没有中止过。
池广业带回来的女人骂他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 方书仪岑平远说他是不知道感恩反咬一口的小畜生,就连在街头游荡、无所事事的混混们,都能吐着口水骂上他一句疯狗。
可是他做错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做, 什么都没有错,从来没对不起谁,也从来没伤害谁。
他没有想活得多好、没有想踩在谁的肩膀上上位,他只是简简单单的,想要活下去而已。
仅此而已。
就是这么一个最普通最寻常的愿望,也要他不得不咬牙拼命去实现。
一旦露出任何胆怯、半点软弱,那些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歹念就浪潮般打过来。拍断他的骨头、搅碎他的血肉,逼得他忍着疼痛,和着鲜血磨利爪牙,死死咬住对手的喉咙。
偏偏这种发疯暴力的手段最有效。
他活了下来,活到现在,活到了站在池广业面前,云淡风轻拿回一切的这一天。
所以池烈是真的不在乎。
畜生也好,疯狗也罢,总归他活着,甚至还活得不错,这就已经足够了。
池烈没再理会池广业。
说完这一句,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径自下楼去。
*
喻见等在休息室里,见到池烈,吓了一跳:“你们打起来了?你受伤了!”
男人胸前一片鲜红,脸颊上几道血痕,着实一副动过手的模样。
可西装和头发丝毫不乱,不知道是怎么打的架。
“没有,没打架,这是墨水。”
池烈看着少女陡然苍白的脸色,轻笑,“别害怕,我没受伤。”
喻见听了他的话,还是不放心,抓着池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他真的没受什么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拽住他的衣袖:“我们走吧。”
虽然不知道池烈和池父都谈了什么,但看他的表情,大概事情都已经解决了。
那就没什么继续留下来的必要。
尽管池烈很少提起在这里发生的事,喻见也能想象到,对于当年小小的池烈而言,这里大概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充斥着各种不愉快的回忆,这里连家都称不上。
池烈一向很听喻见的话。
然而这一回,他犹豫了一会儿,将文件递给候在一旁的许平生,又看向喻见:“我想去后面看一看。”
池烈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乍一听让人不明白在说什么。
喻见愣了下,反应过来。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好,我陪你去。”
少女的手很小,雪白又温软。
池烈轻轻回握住她:“嗯。”
两个人离开休息室,穿过走廊,朝后院走去。
池家主宅后院挺大,每日都有园丁来打理,即使这段时间日头毒辣,园圃里的鲜花依旧繁盛可爱。
夏日午后风吹过,滚烫的,携着几分花朵的甜香。
水池中央的雕塑正在往外流淌喷泉,池烈走到水池边,站定,盯着眼前清澈透明的水看了一会儿,突然松开喻见的手。
喻见张了张嘴。
还没来得及叫住池烈,他已经迈开腿,轻松跨越边缘,直接走进了水池。
即使被太阳晒着,水也依旧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