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年后, 他得到了答案。
春汛,暴雨连下了七日,书院地势高, 未受波及,然而东边的山脊处有泥土冲落, 雨下不停, 愈发凶猛, 第十日,一场山洪冲向了山下的村落, 屋舍尽毁, 多人被埋。
人命关天, 等不及雨停,山长便问可有人愿意下山帮忙。
有十名书生站了出来,其中便有宁桥松和温淇清。
其他人, 缩在角落里不吭声, 有的拿着书, 恨不得将头埋在书里, 兰坯看到正在穿蓑衣的宁桥松, 屋外是连绵的大雨, 但他却一脸平静, 没有一丝退却。
兰坯捏了捏拳,终于鼓起了勇气,站起身,走到了他与温淇清身边, 道:“还有蓑衣吗?我也去。”
宁桥松与温淇清对视一眼,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有,不过外面雨大, 下山都不容易,你想好了……”
“自然是想好了才站出来。”
宁桥松笑了笑,便不再说。
他们下山时,台阶上涌下的水变成了瀑布般,没走几步路,草鞋已经全部打湿。
身上虽披了蓑衣,戴着斗笠,但雨太大了,使他们与落汤鸡无异。
到了山下,眼前的场景让人震惊,村子已经被冲毁了,掩埋在泥土树干之下。
宁桥松对他们说:“烦请大家仔细查看,倘若发现屋中有人被埋,便回来通告我一声……”
众人答应了,便四散开,分别寻人。
兰坯只记得一户人家,那就是那个盲眼的原大伯家。
他走到他家门口时,看见他家的屋舍被坍塌了一半,就在被掩埋的地方,露出了一只腿。
另外一半屋顶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坍塌,但他已经顾不上了,踏进了泥堆,朝他走去。
兰坯运气不错,因为原老伯还活着,他将他身上的杂物搬开,细细拂开老伯脸上的泥土。
“阿伯,我带你走。”
虽然如此说,但原老伯的下半身压着一根粗大的横梁,他的腿断了,扭成了畸形的姿势。
老人听见了兰坯的声音,用虚弱的声音答:
“孩子,你走罢,老夫活了七十年,已经可以安心赴死了。”
兰坯没有走,他固执的性格不仅在读书上,此时也是。
老伯眼盲,不知道来救自己的人是谁,但他知道,他没走,而是在推自己身上的杂物。
“孩子,你叫什么?”
兰坯不答,只说:“我会带你走的。”
老伯叹了口气,“无论你是谁,我都感谢你的救命之恩,谢谢你冒着大雨……”他的头顶盖着兰坯的蓑衣,“来救我这个快死的老头……”
他的话让兰坯非常难受,大雨冲刷着他的脸庞,面对着这个陌生生命的流逝,他茫然不知所措,他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继续搬动着那些压着老人腿的巨大木块。
然而他并不是一个幸运的人,就在他即将成功时,“轰隆”一声,伴随着雷鸣,屋舍塌了,他被横梁砸了脑袋,瞬时晕了过去。
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整个人泡在泥水中,他被压住,整个人动弹不得,身体又冰又凉,想喊人,嘴里呛出了一口泥,喊了几声,无人理睬,他才发现,已经到了晚上。
四周又黑又凉,头顶上方压着沉重的木板,压抑冰冷的地方让人喘不过气,他的脑袋也晕沉沉的,“原老伯……”
他喊了几声。
“孩子,我在这呢……”
他的声音微不可闻,但知道他还活着,兰坯松了口气。
他对老伯说:“他们会来救我们的。”
兰坯口头上这么安慰着他,但心里并不肯定,宁桥松他们会不会来,这可是个大雨倾盆的夜,四周危机四伏。
“孩子,是我连累了你……”
虽然兰坯是为了救原老伯而来,此时被困,心中全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我们都会活下去的。”
耳边只有呼啸的风雨声。
他想,最多坚持到明早,夜里不好寻人,但等天明,应该就来了吧……
他的愿望落空了。
因为一个时辰后,宁桥松就带着人,把他们给刨了出来。
温淇清背着原老伯,宁桥松背着兰坯,往山下的安置点去了。
宁桥松他们把人挖出来时,看见原老伯身上盖着兰坯的蓑衣,而这个书院中长相最俊美的学生,却一身泥垢,躺在地上。
宁桥松将自己的蓑衣脱了下来,披在了兰坯的身上,默默地将人背了回去。
兰坯醒来,发现有人正背着自己,认清那人是宁桥松后,说:
“原老伯还好吗?”
“受伤了,医师看过了,腿伤着了,但无性命之忧。”
兰坯又说:“你比我预想中到得早。”
宁桥松答:“你不该自己去救人。”
他的表情严肃中带着一丝怒气,似乎对兰坯的独自救人的行为感到不满。
兰坯无所谓地笑了笑,“我救了人,不虚此行,你下山不也为了救人一事吗。”